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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處有青山 第1644章 月色下的那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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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幻象中的母親突然踉蹌了一下。

父親慌忙扶住她,粗糙的大手輕輕拭去她額頭的冷汗。

月光終於穿透雲層,照亮了母親蒼白卻溫柔的臉。

她低頭撫摸隆起的腹部,嘴唇開合著說了什麼。

聽不見聲音…

易年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死死盯著母親的唇形,拚命想讀懂那個被靜默吞噬的詞語。

“是‘平安‘嗎?“

“還是‘彆怕‘?“

胡亂猜測著,像個渴極的人試圖從沙漠幻影中汲水。

畫麵中的父親突然蹲下身,示意要背母親趕路。

母親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父親撓撓頭,也跟著笑了。

那笑容憨厚樸實,眼角的紋路裡卻藏著化不開的憂慮。

易年怔怔望著父親的笑臉。

他從未想過,自己笑起來時眼角的細紋,竟與這個素未謀麵的男人一模一樣。

夜風更急了。

母親單薄的衣衫被吹得緊貼在身上,凸顯出高高隆起的腹部輪廓。

父親急忙解下腰帶,將兩人綁在一起,用體溫為妻子擋風。

他們就這樣連體嬰般艱難前行,像兩株在暴風雨中相互依偎的蘆葦。

一滴汗從父親額頭滑落,消失在黢黑的衣領裡。

易年突然發現,父親的右腳有些跛。

是舊傷?

還是逃荒時扭到的?

這個微不足道的細節讓他喉頭發緊。

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右腳踝,那裡有一道小時候留下的疤。

原來早在血脈裡,就已經繼承了父親的傷痕。

畫麵忽然一轉,二人坐在了路邊…

父親焦急的說著什麼,母親卻突然捂住肚子跪倒在地。

鮮血順著她的小腿蜿蜒而下,在月光下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

幻象扭曲了一瞬,又頑強地重組。

然後一切戛然而止。

就在這時,自南方飛來的那抹黑氣,在兩人眼前,鑽入母親腹中。

可兩人,卻根本看不見那黑氣。

立時間,母親原本平靜祥和的眼中頓時潮紅一片。

漆黑的眸子在黑氣入體以後,變成血紅。

此時神色,從以前的平和,變得猙獰起來。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巨力,雙手抓住身前的父親,直接將父親拉起,一口咬在了脖頸之上。

鮮血入嘴,母親舌尖嘗到那鹹鹹味道,眼中紅光更盛,比父親脖頸的鮮血,還要紅上許多。

易年猛地站起,河水被他的動作攪得劇烈晃動。

“不…不…不…“

除了不字,易年似乎什麼都不會說了…

母親依舊在貪婪吮吸,彷彿那鮮血是人間美味一般。

父親不知母親為何如此,儘管來不及反應之時便被抓起,可劇痛傳來也沒有掙紮,怕傷著母親。

忍著痛,伸出手,輕拍母親後背。

輕輕的,像是安撫…

就在這時,可能是腹中又是一次劇痛,母親緊握的雙手變得更緊。

而雙手處,有一道綠光,從父親手中流到母親手上。

那是生機…

最本源的生機…

生機順著手臂,來到身前,到腹部時,透過麵板,鑽進腹中。

籠罩在即將出生的小小生命上,然後漸漸吸收。

此時的父親虛弱無比,臉色蠟黃。

明明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竟然生出了好多皺紋。

彷彿歲月穿過人體,一瞬間,老了幾十歲。

母親見狀,也顧不得腹中疼痛,想要甩開父親的手。

可一時之間,竟然掙紮不脫。

就在這掙紮的一會兒功夫,父親原本臟亂但是烏黑的頭發,已經變得花白。

可這短短時間,竟然變成了垂垂老者,生機不再。

母親伸手撫上父親的臉頰,嘴裡說著話。

可能是在喊著你怎麼了,也可能是彆的。

忽然間,母親愣了一下。

因為她發現自己也同父親一樣,一瞬白頭。

而聽見自己蒼老的聲音時,眼光有些渙散。

但隨後,便是堅定。

終於,隨著劇烈的疼痛過後,腹中的八月小人,第一次呼吸到了外麵的空氣。

那,是自己…

虛弱的母親想要起身去看,可完全沒有力氣,動彈不得。

一滴帶著絕望的眼淚自眼角流出,落在父親手上。

同時落下的,還有母親蒼老的臉頰。

兩人靜止,時間卻沒有,一聲響亮的孩啼響徹青山外的荒野。

靜止的兩人,於夜色中,如同朽木被碰一般,化成兩道白煙。

於夜空中交織在一起,慢慢消散。

河邊的易年本能的伸手去抓,卻什麼都沒有抓到。

就在這時,從山穀中走出來一位老人。

看見那交織在一起的白煙,歎著氣,開口說道:

“再走幾步,可能一切都會不同吧…“

師父…

師父搖了搖頭,來到二人消散的地方。

破衣上,自己正躺著。

看著天空,不聞哭聲。

師父將自己用衣服裹了起來,抱在懷中。

看著那不似初生孩童的大耳朵,和那眉宇間的平和,歎了口氣。

轉身麵向南方,自語道:

“師兄,他的路,我會讓他自己選…“

說完,抱著自己,向著青山走去。

也不知道自己聽不聽得懂,對著自己說道:

“年頭不易,那你叫易年吧…“

身影慢慢消失在五裡山路上,和與現在一樣的夜色裡。

此時,站在河邊的易年早已淚如雨下。

儘管已經知道了結局,但依舊心如刀絞。

那世間最普遍的親情,自己的父母隻體會了一瞬間。

而自己,連看他們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小河旁的畫麵消失,荒天依舊坐在河邊。

歎了口氣,看向易年。

河水無聲流淌,倒映著破碎的星辰。

易年跪在岸邊,雙手深深插入濕潤的泥土,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呼吸越來越重,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從胸腔裡硬生生撕扯出來的,帶著血腥氣。

“原來…是這樣…“

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彷彿被砂石磨過。

荒天靜坐在一旁,長發在夜風中微微浮動,年輕的麵容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唯有那雙眼睛,深邃如古井,映著易年顫抖的身影。

易年的眼眶發燙,視線模糊,可那幻象中的畫麵卻越發清晰。

母親染血的唇,父親蒼老的臉,還有那兩道交織消散的白煙……

“為什麼……“

喉嚨裡滾出低沉的嗚咽,像是受傷的野獸,壓抑而痛苦。

心臟跳得極快,幾乎要撞碎肋骨。

耳畔嗡嗡作響,彷彿有無數聲音在尖叫、在嘶吼,可偏偏又什麼都聽不清。

死死攥住手中的泥土,泥土在指間繃緊,幾乎要被撕碎。

“冷靜……“

逼迫自己默唸冰心,可往日熟悉的字句此刻卻如煙散去,隻剩下滿眼的血色。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

可已無用…

靜心,靜心……

可心已亂。

雙眼越來越紅,眼白爬滿血絲,瞳孔深處似有闇火燃燒。

呼吸越來越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像是要將周圍的空氣抽乾,肺腑傳來窒息般疼痛。

荒天靜靜注視著易年,沒有阻止,也沒有安撫,隻是沉默地等待。

然後,易年的身體猛地一顫。

一縷黑氣,悄無聲息地從心口滲出,如蛇般纏繞而上,攀附在的手臂、脖頸,最終蔓延至眉間。

那黑氣…

不該存在。

和幻象中鑽入母親腹中的黑氣,一模一樣。

易年的瞳孔驟然收縮。

“為什麼…“

聲音在發抖,可黑氣卻越發濃鬱。

彷彿在回應他的憤怒、他的悲傷、他壓抑的瘋狂。

荒天終於開口,聲音平靜而遙遠。

“現在,你明白了嗎?“

“你從來不是在控製瘋狂…你隻是在…對抗它…“

河麵忽然泛起細密漣漪,倒映的星光碎成千萬片銀鱗。

易年怔怔望著纏繞指尖的黑氣,它正隨著自己紊亂的呼吸忽聚忽散。

荒天的長發被夜風掀起,發梢掃過水麵時,那些破碎的星光竟像被磁石吸引般向他聚攏。

“它和你…“

指尖輕點水麵,一圈漣漪蕩開時,易年腕間的黑氣突然劇烈扭動起來。

“就像這河水與倒影…“

對岸的蘆葦突然無風自動,葉片摩擦聲裡混進一聲極輕的歎息。

易年瞳孔微縮。

“不是!“

荒天忽然笑了。

這個存活萬古的神明笑起來時,眼角竟浮現出與師父如出一轍的細紋。

擡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蘆花,花瓣在掌心化作晶瑩的冰片,內裡封印著一縷遊動的黑氣。

“它不會消失…“

冰片哢嚓碎裂,黑氣卻順著他的手指攀附而上。

“就像用竹籃打水…“

蘆花湮滅成灰的刹那,易年心口的黑氣突然暴漲。

“你以為舀空了,實則江河永在…“

河底突然傳來沉悶的震動,無數氣泡托著沉積多年的枯骨浮上水麵。

易年踉蹌著後退半步,忽然想起南昭小石村發狂那夜。

它,從沒有離去。

花瓣墜入河水的瞬間,整條河道突然倒流。

易年看見水中浮現出自己十一二歲時的臉。

那時他剛第一次失控撕碎馬賊,小愚蜷縮在乾草垛裡。

“當年鑽入你母親腹中的…“

荒天的聲音忽然帶上重音,彷彿萬千亡魂同時在河底開口,“本就是為你而來的‘因果‘…“

話音落,對岸一株枯柳轟然倒塌。

飛濺的泥土中,易年清晰看見每顆塵粒裡都裹著星芒般的黑氣。

“所以…“

易年喉結滾動。

荒天伸手按在易年心口。

這個本該沒有溫度的上古神明,掌心卻傳來與師父如出一轍的暖意…

“自己去找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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