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702章 空城不空
說著,將信遞給了倉嘉。
倉嘉看後,神色忽然有些黯淡。
“要開始了…“
倉嘉站在花想容身側,聞言隻是輕輕點頭。
目光望著遠處逐漸蘇醒的王城,平靜得彷彿在討論今日的天氣,而非即將兵臨城下的萬馬千軍。
花想容說著,看向阿隆,開口道:
“第一…“
花想容豎起一根手指,指甲在晨光中泛著淡粉。
“繼續監視,我要知道各國聯軍每一支隊伍的動向…“
“第二…“
第二根手指豎起,“絕不能讓任何軍隊越過赤水河——那是底線…“
阿隆聞言,重重點頭。
“第三…“
花想容的第三根手指還沒完全伸直,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鐘聲。
眯眼望向聲源,“現在開始疏散城中百姓,午時之前,我要看到一座空城…“
“屬下這就去辦!“
阿隆抱拳領命,起身時卻鬼使神差地補了一句:
“王妃放心!“
空氣瞬間凝固。
花想容的手指僵在半空,鳳眸緩緩眯成一條縫。
阿隆後知後覺地捂住嘴,瞳孔地震。
居然把私下裡的稱呼脫口而出了…
“你剛才…“
花想容的聲音輕柔得像毒蛇吐信,“叫我什麼?“
阿隆立馬抱拳行禮,開口道:
“屬下失言!是、是順嘴了…“
“順嘴?“
隻有常說,才會順嘴。
花想容忽然上前,一把揪住阿隆的領甲。
指甲在金屬甲片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這麼說…“
一滴冷汗順著阿隆的太陽穴滑下。
太熟悉這個表情了。
之前有個不知死活的刺客也是被這樣揪著領子,下一秒就被飛花貫穿了咽喉。
“想容姑娘明鑒!“
阿隆急中生智,“實在是宮裡下人們都這麼…呃…“
話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斷舌頭,這不等於招供了嗎?
花想容的瞳孔微微擴大。
鬆開阿隆,緩緩直起身,轉頭看向倉嘉:
“你知道?“
倉嘉正盯著自己的靴尖發呆,聞言猛地擡頭:
“我…那個…“
堂堂布達儲君此刻結巴得像犯了錯的學童。
“我也是剛聽說…“
晨風吹過,掀起花想容的衣角。
花想容忽然笑了,可那笑意絲毫未達眼底。
“有意思…“
阿隆趁機一個後撤步,抱拳高聲道:
“軍情緊急!屬下這就去疏散百姓!“
說完轉身就要開溜——
“站住…“
輕飄飄兩個字,讓阿隆的腳步驟然釘在原地。
僵硬地回頭,看見花想容正慢條斯理地整理袖口。
“既然都叫順嘴了…“
擡眸,眼中寒光乍現,“不如說說,這稱呼是誰起的頭?“
阿隆的視線不自覺地飄向倉嘉,又觸電般縮回。
倉嘉倒吸一口涼氣,瘋狂用眼神示意他閉嘴。
“是…是廚娘劉嬸!“
阿隆急中生智,“她說您二位同進同出,又共掌大權,活像…像…“
“像什麼?“
花想容指尖寒光一閃,多了根銀針。
“像國王和王後當年!“
阿隆閉眼吼出這句,同時做好了被紮成刺蝟的準備。
不過預想中的疼痛並未降臨。
偷偷睜開一隻眼,看見花想容正盯著倉嘉,而後者已經紅到了脖子根,活像隻煮熟蝦子。
沉默在三人之間蔓延。
遠處集市傳來早市的喧鬨聲,襯得此刻越發尷尬。
終於,花想容冷哼一聲,飛花不知何時已收回袖中:
“滾吧。“
阿隆如蒙大赦,逃也似地衝向台階,卻在轉角處聽見花想容又補了一句:
“再讓我聽見這稱呼…“
“屬下明白!“
阿隆的聲音從台階下方遠遠傳來,“保證他們全都閉嘴!“
觀星台上,晨光愈盛。
倉嘉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沉默:
“那個…軍務要緊,我們是不是該…“
“你臉紅什麼?“
花想容突然問。
倉嘉的耳根剛褪下去的紅色又湧了上來:“天氣熱…“
“下雪天喊熱?“
花想容挑眉,“小和尚撒謊的本事見長啊…“
一片雪花恰在此時飄落,粘在倉嘉鼻尖上,彷彿在嘲笑他的藉口。
倉嘉手忙腳亂地去擦,卻聽見花想容輕笑一聲。
“走吧…“
說著,轉身走向台階,“該去會會那些‘客人‘了。“
倉嘉望著她的背影,忽然發現她耳垂似乎也泛著淡淡的粉色,或許是晨光作的祟吧。
搖了搖頭,快步跟上,兩人一前一後走下觀星台。
而在他們身後,神木的金光突然暴漲,將漫天飛雪都染成了碎金。
……
正午的陽光穿過酒樓雕花的窗櫺,在桌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花想容指尖輕叩桌麵,節奏緩慢而均勻,像在數著某種無形的節拍。
店小二端著茶盤的手抖得厲害,青瓷茶壺與杯盞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在下巴處懸了片刻,“啪嗒“一聲砸在桌麵上。
“客、客官……“
小二的聲音打著顫,“這是本店最好的雲霧茶……“
花想容眼皮都沒擡一下,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店小二如蒙大赦,放下茶壺轉身就要跑,卻被倉嘉叫住。
“拿著…“
倉嘉從懷中取出一塊碎銀,輕輕放在桌上,“路上小心…“
小二愣住了。
盯著那塊銀子,又擡頭看看倉嘉溫和的眼睛,突然紅了眼眶。
抓起銀子深深鞠了一躬,轉身時差點被自己的衣擺絆倒,踉踉蹌蹌地衝下樓去。
花想容這才擡眼,看著小二倉皇逃離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提起茶壺,琥珀色的茶湯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落入杯中。
“你嚇到他了。“
倉嘉說。
“我什麼都沒做。“
花想容抿了口茶,眉頭微皺,“茶涼了…“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接著是士兵的喝令:
“所有人立刻出城!違令者以奸細論處!“
倉嘉走到窗邊,輕輕掀起一角竹簾。
街道上一片混亂。
婦人抱著啼哭的孩童,老人拄著柺杖蹣跚而行,商販們丟下貨物拚命往城門方向擠。
一隊黑甲士兵手持長矛維持秩序,矛尖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這條街區的疏散慢了…“
花想容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呼吸輕輕拂過他的耳畔:
“阿隆該換副將了…“
聲音很輕,卻讓倉嘉後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微微側頭,看見花想容的睫毛在陽光下近乎透明,眼底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
“你確定要這麼做?“
倉嘉低聲問。
花想容沒有回答,隻是從袖中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紙,上麵密密麻麻標記著紅點。
“看…“
突然指向遠處一座宅院。
倉嘉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隻見幾個看似普通百姓的男子正悄悄翻牆潛入。
其中一人袖中閃過金屬的冷光。
花想容唇角微揚,“魚兒上鉤了。“
黃昏時分,最後一批百姓被送出城門。
倉嘉站在酒樓頂層,看著夕陽將整座城池染成血色。
沒有了人聲鼎沸的集市,沒有了嫋嫋升起的炊煙,布達城安靜得可怕。
隻有風穿過空蕩的街巷,發出嗚嗚的哀鳴,像是為這座沉睡的雄城唱輓歌。
花想容坐在桌前,麵前攤開著那本黑皮冊子。
正在一個個劃掉上麵的名字,每劃一道,遠處某處就會傳來輕微的悶響,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第十七個“
輕聲念道,筆尖在一個名字上打了個叉。
倉嘉看著,什麼也沒說。
但他能想象到此刻城中正在發生的殺戮。
布達的高手正如鬼魅般收割著入侵者的生命,而那些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各國高手,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標記。
“你後悔嗎?“
花想容突然問。
倉嘉睜開眼,發現她正看著自己,眼中帶著罕見的探究。
“不後悔。“
他走回桌邊坐下,“隻是……“
“是什麼?“
“隻是想起小時候父王說過的話。“
倉嘉摩挲著茶杯邊緣,“王者之道,在於讓百姓安居樂業。“
苦笑一聲,“現在我卻親手把他們趕出了家園。“
花想容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掌心冰涼,卻奇異地讓人安心。
“正因如此…“
輕聲說著,“才更要這麼做…“
遠處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回應。
花想容收回手,眼中重新恢複冷靜:“來了…“
屠殺繼續…
而當夜幕完全降臨後,神木的方向突然亮起耀眼的金光。
倉嘉和花想容同時起身來到窗前。
隻見那棵本已停止生長的神木,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高。
枝乾上浮現出古老的符文,靈濁二氣如實質般在樹冠上方盤旋。
“他們動手了…“
花想容眯起眼,“比預計的早,也多…“
倉嘉的指尖無意識掐進窗櫺,開口道:
“現在夠了嗎?“
花想容沒有回答,隻是從懷中取出飛花,緊緊握在手上。
斷劍閃爍著微弱的光,像是藏在黑夜中的眼睛。
“該我們了…“
說著,轉身走向樓梯,裙擺掃過地麵,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倉嘉深吸一口氣,跟了上去。
酒樓外,整座布達城籠罩在詭異的靜謐中。
隻有神木的金光刺破夜空,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