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709章 選擇了守護
這世上最遠的距離是什麼?
不是生與死,不是天與地。
而是明明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卻永遠隔著無法跨越的立場與血仇。
白笙簫站在北境的雪中,帝江立在南嶼的風裡。
他們背對著彼此,卻麵對著同樣的敵人。
他們揮劍的理由也如此相似,為了守護身後的族人,為了心中不滅的信仰。
可手中的劍,卻註定指向不同的方向。
戰爭會結束嗎?
或許會。
戰爭結束後,他們還能再見嗎?
沒人知道。
就像沒人知道,這場雪何時會停。
“師父…“
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斷了白笙簫的思緒。
微微側目,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站在身旁。
劍十一…
幾年前那個圓臉小胖子,如今已比他還高出半頭。
少年的稚氣褪儘,輪廓變得硬朗,肩膀寬厚得能扛起一座山。
隻有那雙眼睛,還和當年一樣明亮,帶著幾分固執的天真。
“已經安排好了…“
劍十一遞過一個酒囊,“您…怎麼了?“
白笙簫接過酒囊,指尖觸到徒弟手掌上的繭,那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
忽然有些恍惚,彷彿看見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他輕聲道,“長大了…“
劍十一撓了撓頭,這個習慣性的小動作讓他看起來又變回了那個憨厚的少年。
“師父您怎麼突然說這個?“
白笙簫沒有回答,隻是仰頭灌了一口酒。
劣質的燒刀子,辣得喉嚨發疼。
“妖族那邊有動靜嗎?“
他轉移了話題。
“暫時沒有…“
劍十一的表情嚴肅起來,開口道:
“不過他們在挖工事,應該是不會退了…“
白笙簫點點頭,目光不自覺地又飄向南方。
劍十一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猶豫了一下,緩緩道:
“師父是在擔心…“
“十一。“
白笙簫突然打斷他,“你還記得我教你的第一課嗎?“
劍十一怔了怔,隨即挺直腰背:
“劍者,當心如止水。“
“不對…“
白笙簫搖頭,“是‘握劍的手要穩,殺人的心要靜‘。“
雪落在師徒二人的肩頭,劍十一突然發現,師父的背似乎沒有記憶中那麼挺拔了。
白笙簫收起眼中的落寞,淡淡一笑,“傷好了?“
“嗯。“
劍十一點頭,走到師父身旁坐下。
動作依舊帶著幾分少年時的習慣,但舉手投足間已經有了劍修的淩厲。
師徒二人沉默地望著飄雪。
半晌,劍十一忽然開口:
“師父,您剛才……是在想帝江前輩嗎?“
白笙簫手指微微一顫。
“胡說什麼…“
他輕斥,卻沒什麼力度。
若是放在以前,劍十一一定會害怕。
但現在,不怕…
撓了撓頭,嘟囔道:“弟子就是覺得……您看南方的時候,眼神都不一樣…“
白笙簫沒有回答。
“師父,您說……這場戰爭,什麼時候能結束?“
白笙簫望向遠方:“不知道。“
“那……結束之後呢?“
“也不知道…“
劍十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
“您以前可不是這麼教我的。您說,劍修當一往無前,不該有這麼多‘不知道‘。“
白笙簫側目看他,忽然發現,這個曾經需要仰視自己的小徒弟,如今已經能平視自己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
“人總會變的…“
他輕聲道。
就像當年的小胖子,如今已經能獨當一麵了。
就像當年的自己,也曾意氣風發,以為手中劍可斬儘世間不平事。
可現在呢?
他連最想見的人,都見不到。
“師父。“
“嗯?“
“等戰爭結束了……“
劍十一認真地說,“您去南嶼吧。“
白笙簫怔住。
“弟子幫您守著聖山…“
劍十一咧嘴一笑,依稀還有幾分小時候的模樣。
“我現在可厲害了,保證不讓邪魔歪道跨入聖山一步…“
白笙簫看著徒弟明亮的眼睛,忽然覺得胸口發悶。
這個傻小子……
“胡鬨。“
他擡手,想像以前一樣敲劍十一的腦袋,卻發現需要微微擡手才能碰到了。
“師父?“
“沒事…“
白笙簫收回手,輕聲道,“專心修煉,彆想這些有的沒的。“
劍十一撇撇嘴,卻沒再堅持。
他知道,師父心裡裝著太多東西。
聖山、北線、天下蒼生…
還有那個,永遠無法宣之於口的名字。
沉默再次蔓延。
許久,劍十一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師父,我去練劍了。“
“嗯。“
劍十一走出幾步,又回頭:“師父,您放心。“
“什麼?“
“無論發生什麼…“
年輕劍修的眼神堅定如鐵,“弟子都會站在您身邊。“
白笙簫望著徒弟高大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哭著說自己太胖握不住劍的小男孩。
“去吧…“
白笙簫擺擺手,“後麵可能還有惡戰…“
劍十一深深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背影在雪中顯得格外高大,腳步卻刻意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大雪漸漸覆蓋了城牆,也覆蓋了一些無人知曉的遺憾。
時光啊…
白笙簫低頭,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
皺紋更深了。
白發更多了。
可有些東西,卻始終未變。
比如,那把洗不淨的劍。
比如,那個忘不掉的人。
比如,這份放不下的責任。
雪,下著。
覆蓋了立陽城,覆蓋了北祁,也覆蓋了……
那條通往南嶼的路
劍十一的身影剛消失在迴廊轉角,穀長青便踏著積雪匆匆而來。
這位聖山長老,此刻眉宇間凝著一絲隱憂。
剛走近,便察覺到白笙簫周身縈繞的冷意比風雪更甚。
“峰主……“
穀長青欲言又止。
“有事?“
白笙簫頭也不擡,指尖仍撫過劍脊。
水盆裡浮著的薄冰被劍氣震碎,發出細碎的脆響。
穀長青左右環顧,確定四周無人後壓低聲音:
“卓殿主和關峰主離開這麼多天,卻一直沒有回到山上,更蹊蹺的是——“
喉結滾動,“去信問遍各殿值守弟子,竟無人知曉他們去向。“
“哢嚓!“
白笙簫指節無意識發力,盆中堅冰驟然裂開蛛網般的紋路。
擡眼時,眸中寒芒讓穀長青下意識退了半步。
“知道了…“
白笙簫甩去劍上水珠,“你先回去吧…“
穀長青還要說話,但瞧見白笙簫的神色之後,轉身回了。
待穀長青的身影被風雪吞沒,白笙簫突然並指成劍,一道無形劍氣刺向院角老槐。
“出來吧…“
樹後傳來窸窣響動,劍十一摸著鼻子訕訕現身:
“師父您這感知也太嚇人了……“
“卓越去哪了?“
白笙簫單刀直入。
劍十一笑容僵了在臉上。
“之前大哥來信,讓卓越去趟上京,還讓我保密…“
劍十一聲音越來越低。
雪片落在白笙簫驟然繃緊的指關節上,竟被無形劍氣絞成冰粉。
“他還和你打聽過卓師叔他們?“
雖然長大了,但劍十一在白笙簫麵前永遠藏不住秘密。
“嗯…“
點點頭,開口道:
“上次大哥來的時候問過我一次…“
白笙簫聽著,開口道:
“回去吧…“
說著,起身朝著外麵走去。
“師父您去哪兒?“
沒有回答,身影消失在了風雪中。
劍十一歎了口氣,回了房間。
雪,漸漸小了。
細碎的雪粒在夜風中飄搖,落在白笙簫的肩頭,又悄無聲息地消融。
任由寒意浸透衣衫,卻渾然不覺。
夜已深,立陽城陷入短暫的沉寂。
白笙簫擡頭望天,灰濛濛的雲層間偶爾透出一兩點星光,微弱得像是隨時會被黑暗吞噬。
輕輕撥出一口氣,白霧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又很快消散。
白笙簫的腳步微微一頓,路過的簡陋的屋舍內,燭火搖曳。
透過窗紙,能看到三三兩兩的身影圍坐在一起。
有的在包紮傷口,有的在低聲交談,有的隻是沉默地坐著,望著跳動的火焰出神。
“師兄,你的傷……“
“沒事,小傷而已。“
“可這毒……“
“彆聲張,藥不多了,先緊著重傷的師兄弟們用。“
斷斷續續的對話飄進白笙簫的耳中,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又緩緩鬆開。
北祁的軍隊在死人,聖山同樣在死人。
而且死得更多。
作為天下修行者的信仰,聖山弟子永遠衝在最前麵。
相柳大劫後僅存的五百餘人,如今已不足三百。
可即便如此,依舊沒有人想過要逃。
因為聖山,是天下的聖山。
哪怕經曆了竹園一事,百年建立的信仰轟然崩塌,哪怕世人對聖山指指點點,唾罵不休。
但在這裡,在北線十城,在血與火的戰場上,聖山依舊是聖山。
白笙簫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色。
當年的過錯,是非評判,早已說不清。
就算能說清,又與這些在北線十城奮戰的弟子們何乾?
他們中的許多人,甚至未曾經曆過那段往事。
他們隻是選擇了守護。
白笙簫的思緒飄遠。
曾經想過聖山會有這麼一天,在榮耀與信仰崩塌之後,在世人唾棄與背叛之後。
但他沒想過,這場戰爭會如此殘酷。
殘酷到…
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
繼續向前走去。
長街空無一人,積雪在腳下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寒風卷著雪粒,拍打在臉上,刺骨的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