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736章 雪催故人
正是金翅大鵬鳥和鬼王!
易年的呼喊脫口而出,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剛要縱身躍起,卻見那金色大鳥雙翅猛然收攏,身形在空中詭異地閃爍了一下。
下一刻,狂暴的氣流將易年額前碎發全部掀起。
金翅大鵬鳥已懸停在殿前池上空,收翅時還不忘用羽翼護住背上的綠光。
周身散發的威壓讓池水瞬間沸騰,浮萍在氣浪中化為齏粉。
易年站在原地,震驚得說不出話。
這氣息他太熟悉了,卻又陌生得可怕。
那分明已經超越了歸墟巔峰,踏入了傳說中的真武境界!
“咳咳…老三看傻了?“
熟悉的沙啞嗓音從金光中傳來。
綠光散去,露出了鬼王那張慘白的麵孔。
看上去比青山分開時更加消瘦,眼眶深陷,但嘴角那陰柔與陽剛並存的笑卻絲毫未變。
此刻他正將枯瘦的手掌按在金翅大鵬鳥頸後,幽冥之氣如絲如縷地滲入羽毛間隙。
金翅大鵬鳥低頭看向易年,赤金色的眼瞳中泛起人性化的笑意。
試圖收起威壓,卻仍有細碎的金芒不受控製地從羽尖迸濺,將周圍積雪融出無數小孔。
“你們…突破了?“
易年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鬼王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齒,開口道:
“用命換來的…“
話音未落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綠色光點,那是本源鬼氣在逸散。
金翅大鵬鳥立刻扭頭,用喙輕輕叼住鬼王後領將他放到地上。
落地瞬間,龐大的身軀開始收縮,金光流轉間化作人形。
金發披肩,眉心有一道火焰形金紋。
隻是此刻右臂布滿蛛網般的裂痕,不斷有金光從裂縫中溢位。
“老鬼說你來了一定會來這兒,還真讓他猜對了…咳咳…“
說話功夫,也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袖口露出的手腕有金光流轉,看似威勢驚人,可易年分明看見他指尖在微微抽搐。
鬼王不知何時靠在了龍雕旁,綠袍下的身軀挺得筆直。
可卻始終用左手按著右側肋骨,三年前那裡被天雷劈出過碗口大的洞。
而最讓易年心驚的是他們的眼睛。
金翅大鵬鳥赤金色的瞳孔深處,藏著一種他無比熟悉的光芒。
和三年前那個雨天,三人在大殿門口等死時候一模一樣!
鬼王嘴角掛著弧度,可眼尾的皺紋裡壓著易年見過最沉重的東西。
那是在斷龍石前,他看向那本菜譜時候的神情。
“你們…“
易年喉結滾動,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不等說完,突然暴起前衝,雙手如電光般扣住兩位妖王的手腕。
指尖青光暴漲,化作千萬縷細絲鑽入二人體內。
下一刻,易年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
這哪裡是活物的脈象?
金翅大鵬鳥的經脈中,流淌的不是鮮血,而是正在潰散的金色光粒。
每一處穴位都像漏風的破屋,真武境界的磅礴妖力正不可逆轉地外泄。
五臟六腑布滿蛛網般的裂痕,靠著一層薄金膜勉強維持形狀。
那金膜上還有細密齒痕,是強行突破留下的反噬。
鬼王更糟。
作為山鬼獸修煉成精,雖然有肉體存在,但身體多數時候也是由純淨的幽冥之氣構成。
可現在易年的青光探查到的,根本沒有肉體,而是一團正在緩慢解體的綠色霧靄。
這兩具身體就像被蟲蛀空的枯木,外表尚且完整,內裡早已腐敗成灰。
或許隻需一陣微風,就會煙消雲散。
他們兩個的狀態,比師父當初更糟。
師父至少還有完整的經脈可以續接,有氣血可以調理。
而眼前這兩位…
油儘…燈枯…
救不活了…
哪怕自己成就了真武,哪怕它們也一樣是真武,但在這種傷勢麵前,隻有死路一條。
扣著兩位妖王的手腕不自覺地收緊,好像這樣就能阻止生命從指縫間流逝。
金翅大鵬鳥歎了口氣。
很輕,卻讓幾粒金光從嘴角溢位。
輕鬆掙開易年的手,不是易年鬆了力道,而是他的手指像穿過一團霧氣。
“老三啊…“
金翅大鵬鳥用以前一樣的語氣喚他,伸手想揉他的頭發,卻在觸及前想起什麼,改為拍了拍肩膀:
“你這醫術,倒是精進了。“
鬼王直接抽回手,綠袍袖口在易年掌心留下幾星磷火。
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齒,開口道:
“就說瞞不過這臭小子…“
話音落,兩位妖王的偽裝徹底卸下,一瞬間彷彿老了很多。
擡腿,步履蹣跚卻目標明確地走向殿門。
金翅大鵬鳥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有金粉從衣擺灑落。
鬼王更是飄著前行,不是施展法術,而是他的下半身已經開始霧化。
易年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走到門邊,看著金翅大鵬鳥先靠坐在左側,看著鬼王慢悠悠滑坐到更左側。
兩個人的動作,與三年前那個雨夜分毫不差。
穹頂的藍光灑下來,將兩個身影照得半明半暗。
金翅大鵬鳥的金發在光中近乎透明,甚至能看見後麵斑駁的石壁。
鬼王整個人像一盞將熄的綠燈籠,忽明忽暗。
這一幕與記憶完美重疊。
易年突然劇烈顫抖起來,眼前浮現出三年前的畫麵。
當初他們也是這樣靠坐在門前,等著最後一刻的到來。
當時自己坐在另一邊,身受重傷,以為那就是終點。
可現在…
“什麼時候的事?“
易年聽見自己問。
踉蹌著走到他們麵前,跪坐下來。
醫者的本能讓他再次伸手,卻被金翅大鵬鳥用眼神製止。
“沒用的…“
鬼王攤開手掌,任綠光從指縫流瀉,“我們是用禁忌之法強行破境,本就是逆天而行…“
金翅大鵬鳥嗤笑,開口道:
“說得跟咱們以前多順應天道似的…“
話未說完,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大團金色光霧從口中噴出。
鬼王立刻伸手按在他後背,渡去一縷綠光,卻因此加速了自己身體的潰散。
易年紅著眼睛看他們互相救治又互相傷害,醫者的驕傲被碾得粉碎。
自己總說自己學醫,可現在,連為兩位摯友減輕痛苦都做不到。
強光散去後,殿內陷入詭異的寂靜。
易年跪坐在兩位妖王麵前,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血珠從指縫滲出,在青石地上綻開幾朵暗紅的花。
“彆擺這副哭喪臉…“
鬼王忽然嗤笑,綠瑩瑩的手指戳了戳易年額頭,“本王活了三百多歲,早夠本了…“
金翅大鵬鳥靠在門框上,金色長發已褪去大半光澤。
隨手撈起一縷變得灰白的發絲看了看,笑道:
“差不多,本王在妖族也算高壽了…“
他們說得輕鬆,但卻不輕鬆。
金翅大鵬鳥說話時胸口漏出的金光在消散,鬼王按在地上的手掌在慢慢霧化。
這不是傷勢,是存在本身正在崩潰。
“是薑家?“
易年突然問著。
殿內一靜。
兩位妖王交換了個眼神。
鬼王撇撇嘴,開口道:
“是…“
金翅大鵬鳥歎了口氣,幾粒金砂隨著氣息飄散:
“太突然了,等我們趕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易年聽著,深吸口氣,開口道:
“還有異人一族?“
鬼王點頭,綠眸中閃過一絲讚許,“我和老鳥被他們堵住了,歐陽佑他們給我們爭取的時間…“
易年瞳孔驟縮。
草原上那些屍體扭曲的姿態突然有了新的意義。
“他們…是在幫你們突圍?“
金翅大鵬鳥垂下眼睫,金光在臉上投下細碎陰影:
“那些家夥還算不錯,不怕死,你看見他們了嗎?“
“都死了…“
易年說著,聲音越來越低。
鬼王突然劇烈咳嗽,綠霧噴在石地上腐蝕出幾個小坑。
等喘息稍平,啞聲道:“確實不錯…“
穹頂的光芒微微暗了下來,彷彿也在為逝者默哀。
易年想起歐陽佑冰雕般凝固的不甘神情,現在終於明白那份不甘從何而來。
不是為自己將死,而是為未竟之事。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金翅大鵬鳥聽著,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你知道薑家為何要接引古境嗎?“
易年搖了搖頭。
金翅大鵬鳥調整了下坐姿,這個簡單動作卻讓他額頭滲出冷汗:
“為了一個存在…“
他頓了頓,“古境最深處有座白骨宮殿,我和老鬼…從來不敢靠近…“
鬼王突然打了個寒顫,這個動作在他這樣的幽冥之體身上顯得極不尋常。
“那裡沉睡著的東西…可能比古境本身還古老…“
“什麼東西?“
易年追問。
兩位妖王同時搖頭。
金翅大鵬鳥的翅膀虛影在背後一閃而逝:“不知道,每次試圖探查,神識都會被某種力量彈回…“
“就像…“
鬼王舔了舔突然乾裂的嘴唇,“就像你的神識試圖靠近一團純粹的‘恐懼‘本身…“
易年頸後的汗毛豎了起來。
能讓兩位真武境界的妖王用“恐懼“形容的存在,究竟是什麼?
金翅大鵬鳥突然前傾身體,這個動作讓他胸口又漏出一縷金光:
“我們在歐陽佑等人的幫助下逃脫,朝著白骨宮殿趕去,但薑家人先到了一步,可薑家的實力遠超想象,我們沒辦法,老鬼便用一生隻能用一次的絕學強行將我倆的潛力激發,讓我們暫時邁入了真武境界…“
易年聽著,知道二人眼下的情況就是代價…
鬼王歎了口氣,接話道:
“可真武境界依舊不夠,因為薑家不知用什麼辦法引動了那個存在,隻一眼,我倆便受了無法逆轉的重傷…“
“老鳥用了假死之法騙過了他們,可等我們醒來以後,所有東西都消失了,那個存在,白骨宮殿,和薑家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