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762章 劍院風雪
暮色漸沉時，易年踏上了通往城西的小路。
聖山弟子暫居的院落原是立陽城守備的舊宅，青磚灰瓦，樸素得近乎簡陋。
院牆外斜插著半截斷劍，是劍峰特有的標記，劍柄上纏著的白布條在風中獵獵作響，像麵小小的招魂幡。
守門的弟子正在擦拭佩劍，聽見腳步聲擡頭，手中棉布“啪“地掉在雪地裡。
“易易師叔？“
少年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脖頸。
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臉頰還帶著稚嫩的弧度。
但握劍的手已經布滿老繭，是常年練“山北十九劍“留下的痕跡。
易年記得這個少年。
第一次去聖山的時候，這孩子被聖山選中，由卓回風他們帶回。
如今幾年過去，修為長進了不少。
而且能活到現在，也算幸運。
“白峰主在嗎？“
易年笑了笑，彷彿沒看見對方瞬間繃緊的肩膀。
少年下意識扭頭望向院內。
透過半開的門扉，能看見幾個正在練劍的身影突然僵住，劍刃破空的嗡鳴戛然而止。
有人的佩劍脫手砸在石板上，濺起幾點火星。
“在…在後院…“
少年結結巴巴地回答，腳步卻擋在門前沒動，“但峰主說說不見客“
易年點點頭，說著多謝，進了院中。
院中的積雪被劍氣掃出奇怪的圖案，像是某種未完成的劍陣。
易年踩過那些溝壑時，聽見四周壓抑的抽氣聲，十幾個劍峰弟子如臨大敵地圍著他，卻沒人敢真的拔劍。
“叛徒還敢回來！“
突然的厲喝打破寂靜。
易年轉頭，看見個獨臂老者站在廊下，空蕩蕩的右袖紮在腰帶裡，左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易年認得這張臉，穀長青，當初木葉很看重的長老，那條胳膊是來落北原後斷的。
不過這世道，能活著就已不易。
“氣血衰竭，如不控製心性，境界恐會後退…“
易年突然說著。
穀長青一愣，隨即便反應過來，開口喝道：
“與你何乾！“
“聖心訣能溫養經脈，加以調理，境界或許也不會跌…“
易年說著，指了指他發青的指甲，“再練萬劍，左臂隻怕也要廢…“
院中一片死寂。
幾個年輕弟子偷偷看向穀長青的手，被他狠狠瞪了回去。
但易年已經轉身走向後院，靴底碾過雪層下的枯草，發出細碎的斷裂聲。
後院的景象讓易年腳步微頓。
不知是誰在雪地裡搭了座簡易劍廬，三塊青石壘成灶，懸著的鐵壺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以潔癖著稱的劍峰峰主，此刻正盤坐在雪地上，素白道袍沾滿泥漬，麵前擺著兩個粗陶茶碗。
“來了？“
白笙簫頭也不擡，“坐。“
易年撩起衣擺坐下，積雪浸濕了布料也渾不在意。
鐵壺裡的水滾了又滾，白笙簫卻遲遲不沏茶，隻是用劍尖撥弄著炭火，火星劈啪四濺。
“師兄早知道我要來？“
“立陽不算大…“
白笙簫的劍尖突然挑起一撮雪，精準落入左側茶碗。
“沒沒太多人能讓城北士兵歡呼…“
雪水在碗中緩緩融化，映出兩人變形的倒影。
易年看著碗底沉澱的枯葉碎屑，忽然笑了：
“這是不是就是山北的‘洗劍茶‘？“
“你猜…“
白笙簫擡眼看向易年，眸子中多了絲笑意。
發自內心的笑…
“這段日子去哪兒了？“
白笙簫一字一頓道。
彆人能瞞得過，但對易年熟悉無比的白笙簫，瞞不過。
鐵壺突然爆開一道裂紋，熱水嘶嘶滲入炭火，騰起嗆人的白霧。
“去了一趟西荒…“
易年端起茶水，“治病…“
“怎麼樣了？“
“好了…“
“那就好…“
正說著話，白笙簫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
易年瞧見，眼神一凜，剛要去看，卻被白笙簫擡手阻止。
“沒事兒…“
暮色完全籠罩了小院。
白笙簫拾起地上的長劍，輕輕拂去雪粒，開口道：
“回來了打算怎麼辦？“
“解決北疆妖族…“
易年起身，擡眼看向北方，開口道：
“這裡拖住了太多人…“
白笙簫聽著，輕輕搖了搖頭，開口道：
“說起來容易…“
做起來難…
易年聽得懂白笙簫的意思，輕輕歎了口氣。
坐回位置，替白笙簫倒了杯茶，開口道：
“確實，但總不能不做…“
“殺嗎？“
白笙簫殺字出口，神色間出現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狠厲，似乎還帶著血色。
雖然隻有一個恍惚，但易年看得清清楚楚。
“師兄你…“
白笙簫一個白眼打斷易年，開口道：
“沒事兒，見血見的多了…“
說話的時候，白笙簫的劍橫在膝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身。
火堆突然爆出一簇火星，映得兩人眉眼忽明忽暗。
而白笙簫，呼吸明顯粗重了幾分，英俊臉龐在火光中飄忽不定。
“殺不能解決問題…“
白笙簫聽著，擡眼看向易年，嘴角又起了一絲笑意。
“看來你已經計劃好了…“
易年也笑了笑，輕聲在白笙簫耳邊耳語起來。
小院，瞬間安靜。
待到片刻後，白笙簫看向易年的神色變了變。
“你變了…“
說著，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道：
“不過挺好的…“
提起變了二字，易年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深吸口氣，開口道：
“對了師兄，還有件事…“
“什麼事？“
“卓回風是異人…“
“啪！“
白笙簫膝上的長劍突然彈起三寸，又重重落回。
這位以定力著稱的劍峰峰主，此刻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
“你…再說一遍？“
“卓回風是異人…“
易年一字一頓道，“周晚抓的他，是我授意的。“
下一刻，雪落無聲。
白笙簫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血珠順著掌紋滴在雪地上，綻開朵朵紅梅。
卓回風，那個聖山近些年最優秀的天諭殿主，是異人？
“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
雪粒撲在火堆上，發出細微的“嗤嗤“聲。
白笙簫突然抓起把雪按在臉上，冰水順著下巴滴落，分不清是雪是淚。
“他怎麼會…“
北劍峰峰主的聲音啞得可怕，“他怎麼會呢？“
前院傳來弟子練劍的呼喝聲，隱約能聽見楚河在糾正某個新人的“逆浪式“。
那些朝氣蓬勃的喊聲與後院的死寂形成鮮明對比，彷彿兩個世界。
“師兄…“
易年剛一出聲，卻發現不知該說什麼。
他們老一輩的情義，不是自己這點兒人生閱曆能感受的。
所以安慰的話說不出口，慰藉的話不知從何而來。
“先彆殺…“
易年聽著，點點頭，開口道：
“在皇宮天牢裡呢…“
“關天海呢？“
和卓回風一起回聖山的還有關天海，白笙簫自然要問。
“也是…“
易年說著，頭微低。
“周晚和龍桃出的手，卓回風被擒，關天海身死…“
白笙簫聽著，神色一黯。
良久，緩緩道：
“你們這些年輕人，膽子真大…“
易年聽著，沒有說話，因為不知是誇獎還是什麼。
“卓越也是被周晚弄回去的吧？“
“嗯…“
易年點頭，開口道：
“卓越和風悠悠沒問題，聖山那天我檢查過…“
聽見那天兩個字，白笙簫頓了下，隨即釋然一笑。
“你和木師兄到底演了多久的戲？“
“很久…可…“
易年說著，也頓了下。
可演戲的人沒了…
“會有人給他們陪葬的…“
白笙簫忽然開口。
這句話說得極平靜，卻讓周遭溫度驟降。
飄落的雪花在距他三尺處突然凝成冰針，又簌簌粉碎。
易年瞧見，這是萬劍訣修至化境的征兆，劍意已融入呼吸。
或許用不了多久，白笙簫便能邁出最後一步。
“師兄…“
白笙簫笑了笑，開口道：
“忙去吧，有什麼需要的過來通知就好…“
易年點點頭，起身開口道：
“是，師兄留步…“
說著，行禮離開。
出了門，迎麵就碰見了劍十一。
隻見劍十一眉頭微皺，一臉憂慮地看著易年，似乎有什麼心事。
與平日裡大大咧咧的樣子完全不同。
易年見狀，心中一緊，連忙上前詢問道：“十一，怎麼了？看你一臉愁容的，有事兒？“
劍十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說道：“小師叔，我總覺得師父有些不對勁兒…“
易年一聽，眉心一皺，開口道：
“不對勁？說說看，怎麼不對勁兒？“
劍十一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師父這幾天總是顯得有些心神不寧，而且我發現他常常一個人發呆，好像有什麼心事，我問他，他也隻是說沒事，但我總覺得他在瞞著我什麼…“
聽了劍十一的話，易年心中竟也隱隱有些不安，特彆是想起之前那絲若有若無的血色劍意。
回頭朝著院中望去，卻不見了白笙簫的身影。
地上兩行腳印，看上去回了屋。
“而且師父最近總是在洗劍，一洗就是一天，也不知道劍上有什麼…“
易年聽著，眉頭皺的更深。
難道真的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可方纔見白笙簫麵色，除了一些小傷，真的看不出什麼。
沉思片刻，對白笙簫的情況也感到有些茫然。
隻能安慰劍十一道：“可能你師父最近有些累了，你多留意一下他的情況，有什麼異常及時告訴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