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765章 等待
夜色如墨,立陽城的屋頂覆著一層薄雪,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微光。
易年與七夏並肩坐在屋脊上,撥出的白氣很快被寒風吹散。
今年的春天遲遲不來,夜裡氣溫比嚴冬時更甚。
時不時還有雪花飄落,沾在七夏的長睫上,很快凝成細小的冰晶。
“會結束嗎?“
七夏輕聲問道,目光投向北方。
那裡是無邊無際的落北原,此刻沉浸在黑暗中,隻有零星幾處妖族營地的篝火如鬼火般閃爍。
易年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七夏肩上,手指不經意擦過她的耳垂,冰涼得讓他心頭一緊。
“會的…“
他回答得乾脆利落,聲音不大卻像釘入木板的釘子,沒有絲毫動搖。
遠處傳來守夜人敲梆子的聲音,三更天了。
七夏攏了攏大氅,玄色貂毛邊蹭著她的臉頰,帶著易年身上特有的草藥氣息。
二人繼續沉默地望著北方,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
隨後的幾天,立陽城表麵平靜如常,暗地裡卻暗流湧動。
易年多數時候都待在院子裡,偶爾出門也是快去快回。
小院外的雪地上時常出現陌生的腳印。
有的深而穩,每一步間距分毫不差。
有的輕若鴻毛,幾乎不留痕跡。
還有一串腳印走到院門前突然消失,彷彿來客憑空飛起。
廚房的老仆某日清晨發現水缸裡的水結了薄冰,冰麵上凝著一道完美的劍痕。
負責打掃走廊的小廝注意到有個房間的門扉無風自動。
等他好奇推門檢視時,隻見杯中茶水尚溫,窗前積雪上多了一對淺淺的足印。
更夫曾在子時撞見一道黑影掠過城牆,轉瞬即逝。
隻餘空氣中一絲凜冽的寒意,凍得他連打三個噴嚏。
這些痕跡很快就會被新雪覆蓋,但立陽城內的氣息卻日漸凝重。
守城的士兵們說不清變化在哪裡,隻覺得空氣變得粘稠,每次呼吸都像吸入無形的壓力。
戰馬開始不安地刨地,箭囊裡的箭簇無端震顫。
連火把的火焰都燃燒得更加劇烈,時不時爆出幾顆火星。
第四天清晨,寒風如刀。
立陽城北牆上的守軍如常換崗。
老兵趙四跺了跺凍得發麻的雙腳,鐵靴撞在青石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見鬼的天氣…“
朝掌心哈了口熱氣,“都開春了還這麼冷。“
新兵李柱子緊握著長矛,指節發白。
這是他第一次值早班,撥出的白氣在眉睫上結了霜,讓他看起來像個白發老頭。
“趙叔,妖族今天會進攻嗎?“
聲音有些發顫,不知是凍的還是怕的。
趙四眯起昏花的老眼望向北方。
落北原上一片寂靜,妖族營地籠罩在晨霧中,安靜得反常。
“誰知道呢…“
啐了一口,“那群畜生最近安靜得像死了一樣。“
城牆另一頭,瞭望塔上的哨兵突然舉起令旗。
趙四立刻挺直了佝僂的背,那是“一切正常“的訊號。
但今天這旗語打得比平時快了幾分,透著股說不出的急切。
“不對勁…“
趙四喃喃自語,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上的纏繩。
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對危險有種野獸般的直覺。
擡頭看了眼天色,鉛灰色的雲層低垂,彷彿伸手就能夠到。
或許這不是雪雲,而是某種更沉重的東西,壓得人喘不過氣。
李柱子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趙叔,你看那邊!“
趙四順著新兵顫抖的手指看去。
城牆下的雪地平整如毯,卻有一行腳印從城門方向筆直延伸出去,消失在遠處的霧靄中。
那腳印很淺,像是有人踏雪無痕,卻又真實存在。
“怪事…“趙四皺眉,“今早沒人出城啊“
就在這時,一陣刺骨的寒風呼嘯而過,捲起地上的雪粒。
等風停時,那行腳印已經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
趙四猛地打了個寒戰,不知為何想起了軍中流傳的那個謠言,皇帝陛下正在謀劃一件足以改變戰局的大事。
下意識望向城中最高處的那座院落,隱約看見一道人影立在屋頂,衣袂翻飛如旗。
“難不成要變天了…“
老兵低聲說道,將凍僵的手指湊到嘴邊嗬氣。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城中各處,來自各地的頂尖強者同時睜開了眼睛。
他們等待的時刻,終於要到了。
寒風如刀,颳得城頭旌旗獵獵作響。
守軍小隊長王鐵柱正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突然聽見絞盤轉動的沉悶聲響從城門方向傳來。
一個激靈,差點從哨塔上栽下去。
“他孃的!誰開的城門?!“
王鐵柱的吼聲在寒風中破碎成片。
這三個月來,立陽城門從未在未經元帥允許的情況下開啟過,這是軍令。
一隊守軍已經衝向城門洞,鐵靴踏在結冰的青石板上發出急促的脆響。
王鐵柱跌跌撞撞爬下哨塔,手按在刀柄上,腦子裡閃過無數可怕的可能。
妖族奸細?
叛徒?
還是哪個喝醉了的混賬玩忽職守?
等他氣喘籲籲跑到城門處,卻猛地刹住腳步。
晨光中,兩道身影正逆光站在緩緩開啟的城門中央。
前麵那人一襲玄色勁裝,腰間懸著一柄看似普通的長劍,瘦削的背影卻讓王鐵柱膝蓋一軟。
“陛陛下?!“
易年回頭看了他一眼,那雙總是平和的眼睛此刻依舊平和。
“不必驚慌…“
聲音不大,卻讓所有騷動瞬間平息。
這時王鐵柱才注意到易年身旁還站著個人。
不,那不是人。
那是一個看上去有些狼狽的妖族。
龍柳柳。
守軍們麵麵相覷,手中的兵器舉起又放下。
皇帝陛下怎麼會和妖族在一起?
而且看這架勢,是要一起出城?
易年似乎看出了他們的疑惑,卻隻是簡單道:
“開城門…“
三個字,不容置疑。
沉重的城門完全開啟了,外麵是白茫茫的落北原。
寒風立刻卷著雪粒呼嘯而入,撲打在每個人臉上,如細小的刀片。
易年的衣袍在風中劇烈翻飛,勾勒出他看似單薄的身形。
轉頭對龍柳柳說了句什麼,龍族漢子彆過臉去,但還是邁步跟上了他。
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人族皇帝與龍族強者並肩踏入了落北原。
王鐵柱鬼使神差地爬上城牆,趴在垛口上目送那兩道身影遠去。
在廣袤的草原映襯下,兩人的身影渺小如蟻。
卻又莫名地…醒目。
尤其是易年,那瘦削的背影在風雪中挺得筆直,彷彿一柄出鞘的劍,刺破蒼茫天地。
“瘋了…真是瘋了…“
王鐵柱聽見身旁的老兵喃喃自語,“陛下這是要去談判?還是“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城牆上的守軍越聚越多,所有人都屏息看著那兩道逐漸遠去的身影。
有人緊張地咬著指甲,有人無意識地摩挲著箭囊,更多的人則是瞪大了眼睛,生怕錯過什麼。
北風越來越急,捲起的雪霧漸漸模糊了視線。
就在那兩道身影即將消失時,龍柳柳突然停下腳步,猛地拽住了易年的手腕。
即使隔著這麼遠,守軍們也能感受到那一爪的力度,絕對能讓普通人的腕骨粉碎。
但易年隻是靜靜站著,任由龍族漢子抓著自己。
兩人似乎在爭論什麼,龍柳柳的眉毛高高豎起,這是龍族發怒的標誌。
最終,易年說了句話,輕輕掙開了他的手,繼續向前走去。
龍柳柳在原地僵立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陛下他…不會有事吧?“
一個年輕守軍顫聲問道。
王鐵柱想說些提振士氣的話,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得厲害。
隻能用力拍了拍年輕守軍的肩膀,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騷動。
周信元帥不知何時也登上了城牆,鐵甲上還帶著晨露。
這位不怒自威的元帥一言不發地走到垛口前,望著遠處已經變成兩個小黑點的人影,臉上的神情微微抽動。
“元帥!要不要派騎兵接應?“
副將急切地問道。
周信緩緩搖頭:“陛下既然選擇獨自前往,自有他的道理。“
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傳令下去,全軍戒備,但…不要輕舉妄動…“
就在這時,遠處的地平線上突然出現一排黑點,是妖族的巡邏騎兵!
城牆上頓時一片嘩然,弓箭手們本能地張弓搭箭。
“都給我住手!“
周信的吼聲如雷,“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箭!“
王鐵柱的心跳快得要衝出胸腔。
看見那些妖族騎兵顯然也發現了易年二人,正呈扇形包抄過去。
陽光照在那些猙獰的兵刃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完了…“
有人小聲嘀咕。
但接下來的一幕讓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那些妖族騎兵在距離易年二人十餘丈處突然停下,最前麵的狼騎似乎認出了龍柳柳。
更令人震驚的是,易年居然就這樣帶著龍柳柳,從那些寒光閃閃的兵刃之間穿行而過,漸漸消失在草原深處。
城牆上鴉雀無聲,隻有北風呼嘯。
不知過了多久,周信突然低笑一聲。
隨後轉身看向一眾守軍,獨眼中燃起久違的鬥誌,“都愣著乾什麼?加強巡邏!全軍戒備!“
王鐵柱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再次望向那片茫茫草原,騎兵消失了,隻有風雪依舊,和風雪中的那兩個身影。
不知為何,心中卻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熱流。
他們的皇帝陛下,似乎正在做一件前無古人的壯舉。
“會成功的…“
王鐵柱喃喃自語,忽然覺得這個寒冷的早晨,似乎也沒那麼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