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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處有青山 第1795章 荒野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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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風嗚咽著掠過焦黑的樹梢,捲起幾片殘存的枯葉。

易年盤坐在幽泉不遠處的山頂,衣服上落滿了灰燼。

整夜未動,目光始終鎖定在那片翻湧的黑霧上。

幽泉暫時停止了擴張,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絲毫未減。

“南昭太華山…槐江西嶺…“

易年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在石麵上劃出兩道交錯的血痕。

低頭看著掌心,那裡本該凝聚足以移山填海的元力,此刻卻有些無能為力。

真武境界在這亙古災禍麵前,竟如螻蟻般渺小。

看著麵前的幽泉,腦海中不斷閃過各種線索。

彷彿抓到了什麼,但卻什麼都沒有。

一個人在山頂靜靜坐著,從日出到日落,從日落到日出。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慢慢浮現,但總覺得少了什麼,也可能是多了什麼。

不知坐了多久。

“啪嗒——“

枯枝斷裂的聲響突然從東南方的樺木林傳來。

易年瞳孔微縮,元力瞬間流轉全身。

這種時候還能活動的,要麼是異人,要麼就是…

“石頭!慢些走!“

沙啞的嗓音裹著濃重的東遠口音,“看著腳下!“

易年擡眼望去,一個佝僂的身影撥開灌木。

那是個約莫五十出頭的老獵戶,古銅色臉膛上布滿溝壑般的皺紋,左眼有一道延伸至耳根的舊傷疤。

揹著自製的榆木弓,腰間皮囊裡插著幾支羽毛淩亂的箭矢。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後那個壯實青年,約莫二十出頭。

眉眼擠作一團,嘴角掛著癡傻的笑,正笨拙地模仿老獵戶撥開枝葉的動作。

“爹,餓…“

青年突然蹲下,抓起一把泥土就要往嘴裡塞。

“哎喲我的傻兒子!“

老獵戶急忙拍掉他手中的土,從懷裡掏出半塊黑麵餅,“吃這個,昨兒個打的兔子還剩條腿,晚些烤了給你。“

易年收斂氣息,默默觀察著這對父子。

老獵戶的羊皮襖上沾著新鮮的血跡,青年則穿著件明顯大一號的粗布衫,袖口已經被樹枝刮成了布條。

顯然已經在山林裡徘徊多日,卻奇跡般地避開了幽泉戾氣最濃鬱的區域。

“今天教你認鹿道…“

老獵戶拽著兒子蹲在一處泥窪前,布滿老繭的手指劃過幾個淺坑,“看這蹄印,前尖後圓,是母鹿帶著崽子…“

青年歪著頭,口水滴在父親手背上。

老獵戶卻渾不在意,繼續指著泥印邊緣:“這邊草葉朝西倒,說明它們往老鴉坡去了,記住啊,追鹿要逆風…“

易年注意到老獵戶說話時,左手始終按在腰後的獵刀上,渾濁的右眼不時掃視四周。

這個老練的獵人很清楚周遭的危險,卻依然堅持著某種近乎固執的日常。

青年突然蹦起來,指著樹梢“啊啊“直叫。

一隻鬆鼠正抱著鬆果警惕地望著下方。

“那是鬆鼠,不是兔子…“

老獵戶歎氣,卻還是取下弓箭,“不過也好,教你個新把式——“

拉弓的姿勢很特彆,拇指扣弦,其餘四指虛握。

弓弦震動聲未消,箭矢已穿透鬆鼠前爪將它釘在樹乾上。

小獸發出淒厲的尖叫。

“這叫‘留情箭‘…“

老獵戶小跑過去,利落地扭斷鬆鼠脖子,“隻傷不殺,要是碰上懷崽的母獸,或者…“

說著,聲音突然低下去,“或者哪天爹不在了,你失手射到人,好歹能留條命…“

青年拍手大笑,卻完全沒聽懂話中深意。

老獵戶用袖子擦了擦兒子臟兮兮的臉,繼續向前走。

看著父子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求生,易年忽然心中一動,不知怎地竟跟了上去。

穿過一片榛子叢,前方出現條乾涸的溪床。

老獵戶突然按住兒子肩膀,示意他趴下。

溪對岸有隻瘸腿的灰狼正在舔舐傷口。

“瞧見沒?狼受傷會找止血草…“

老獵戶壓低聲音,從皮囊裡摸出個陶瓶,“這是爹配的金瘡藥,狼找的草和這個差不多味道…“

說著,拔開瓶塞讓兒子聞了聞,青年立刻打了個噴嚏。

下一刻,灰狼警覺地擡頭。

老獵戶迅速抓把泥土抹在兒子臉上掩蓋氣味,動作熟練得令人心酸。

直到狼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山脊,他才鬆口氣站起來。

“石頭啊,爹再教你認幾種救命草藥…“

拽著兒子走向向陽的山坡,枯瘦的手指撥開積雪,“這是黃芩,苦得很但能退燒…這是…“

易年站在陰影裡,看著老獵戶近乎偏執地往兒子腦子裡塞各種生存知識。

這一瞬間,好像看見了師父教導自己的模樣。

那青年時而傻笑時而發呆,能記住的恐怕十不存一。

但老獵戶依然不厭其煩地重複著,甚至折下樹枝在地上畫圖講解。

“陷阱要這樣擺…“

老獵戶用石頭壓住樹枝做的機關,“要是爹…要是沒人幫你,你就挖個淺坑,把尖棍…“

說著,聲音突然哽住。

易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溪床上遊處,幾具穿著東遠州衙役服飾的屍體正被黑霧緩緩侵蝕,麵板下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走!快走!“

老獵戶一把拉起兒子,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

直到跑出半裡地,纔在棵空心老槐樹下停住,從樹洞裡拽出個包袱。

“記住這個地方…“

抖開包袱,裡麵是張粗製的獸皮地圖,“紅點是藏糧食的樹洞,藍線是安全的路…“

說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

青年茫然地拍打父親後背,力道大得讓老獵戶一個踉蹌。

易年這才注意到老獵戶後腰處有片不自然的暗色,那是被抓出的痕跡,雖然處理過,但恐怕也已經深入臟腑。

“沒事,爹沒事…“

老獵戶強撐著站起來,突然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石頭,這是你娘留下的…“

顫抖著展開,是半塊發黴的麥芽糖,“就剩這些了,你吃…“

青年歡呼著搶過糖塊塞進嘴裡,黏糊糊的手抓著父親衣襟。

老獵戶摸摸他的頭,轉身時卻紅了眼眶。

解下腰間的水囊晃了晃,突然朝易年藏身的方向看來。

“那位好漢,要討口水喝嗎?“

易年心頭一震。

他確信自己的身形連行屍野獸都難以察覺,這個毫無修為的老獵戶是怎麼…

“您眼力不凡…“

易年索性現身,拱手行禮。

老獵戶苦笑著指指自己受傷的左眼:“這隻眼三十年前就瞎了,剩下的這隻倒是練出了些門道,您站的那片雪地上沒有鳥叫…“

易年恍然。

隱匿了身形氣味,卻忘了調整與環境的互動。

“張大山,這是犬子石頭…“

老獵戶接過水囊時低聲說,“我們爺倆從黑水村逃出來的,您…不是官府的人吧?“

易年搖頭,看著正在玩雪的青年:

“為何不往西撤?“

“撤?“

張大山扯出個慘淡的笑,“您看看我這傻兒子,再看看我這把老骨頭。逃難的隊伍第一天就甩下了我們…“

說著,聲音低了些,繼續道:“其實也好…那些往西去的,我瞧見不少已經…“

沒說下去,但易年明白。

幽泉戾氣侵蝕下,活人比死人更危險。

“爹!看!“石頭突然指著天空。

一隻烏鴉正掠過血色蒼穹,羽翼邊緣染著不祥的紫光。

張大山臉色驟變,開口道:

“要變天了…得趕緊回洞裡去…“

匆忙收拾包袱,猶豫片刻還是對易年道,“山神廟後頭有個廢礦洞,您…要是不嫌棄…“

“好…“

易年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的回了句。

“那快走…“

暮色漸濃,三人沿著隱蔽的小徑疾行。

張大山邊走邊教兒子認路標,時不時咳出幾口黑血。

石頭卻突然掙脫父親,撲向一叢掛著紅果的灌木。

“彆吃!“

張大山驚呼,但青年已經嚼了滿嘴。

老獵戶慌忙掐住他下巴:“吐出來!這是蛇莓!“

易年箭步上前,指尖青光一閃,青年喉間的毒果立刻化為粉末飄散。

“多、多謝…“

張大山摟著乾嘔的兒子,聲音發顫。

“這孩子自小就…他娘走的那年發了場高燒,後來就…“

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撫過兒子後背,像在安撫受驚的幼獸。

易年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約摸傍晚時,三人到了地方。

礦洞比想象中乾燥,角落裡堆著曬乾的草藥和燻肉。

張大山點燃鬆明,火光映出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簡易的動物圖形,每個旁邊都有反複描畫的箭頭。

“閒著沒事刻的…“

老獵戶有些窘迫地擋住那些“教材“,“這孩子記性差,得多看幾遍…“

石頭蹲在火堆旁,突然用木棍模仿父親的動作在地上劃拉。

歪歪扭扭的線條漸漸組成個類似兔子的形狀,青年高興得手舞足蹈。

“好小子!“

張大山眼眶發紅,轉身從行囊深處取出個布包。

“您瞧,這是他第一次打到兔子時,我留的爪印…“

展開的布片上拓著個模糊的痕跡,邊緣還沾著早已乾涸的血漬。

雖然隻是一隻兔子,但那興奮勁兒卻溢於言表。

易年注視著這對父子,胸口泛起陌生的溫熱。

見過太多驚天動地的修行者,卻在此刻被凡人最樸素的羈絆撼動。

張大山明知生存希望渺茫,卻依然固執地將畢生所學灌輸給癡傻的兒子,就像精衛填海,愚公移山。

“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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