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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處有青山 第1800章 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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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掠過竹梢,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睡醒的易年坐在院中的椅子上,月光將影子投在地上,拉成一道孤寂的長線。

目光落在遠處的山脊上,那裡曾是無儘綠意蔓延的方向。

如今天寒地凍,也不知綠意還會不會再出現。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椅子邊緣,指腹感受著粗糙的紋路。

這是自己當年親手做的,小愚他們在這裡借宿,儲存的倒還完好。

少年就這麼靜靜坐著,腦海中一片空白,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易年沒有擡頭,直到那個白色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

月光為七夏鍍上一層銀邊,站在籬笆外,裙角被夜風輕輕掀起,發間那支木簪在月色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裡…“

七夏的聲音很輕,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

易年擡頭,看著妻子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沒有動。

七夏動作很輕,彷彿怕驚擾了什麼。

而瞧見易年的神色之後,對少年熟悉無比的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心猛地一沉,緩步走到易年身邊,雙手輕輕搭上丈夫的肩膀。

指腹下的肌肉緊繃如鐵,卻在七夏觸碰下微微顫抖。

七夏沒有說話,隻是將易年的頭攬入懷中,手指穿過他略顯淩亂的發絲。

易年的額頭抵在妻子腰間,鼻尖縈繞著熟悉的香味兒,和生塵醫館那天聞見的一模一樣。

七夏身上永遠帶著這股氣息,哪怕不施粉黛。

這個姿勢讓易年想起幾年前,在上京城中,七夏也是這樣靜靜抱著他。

“我以前以為歸墟強者的命都很長…“

易年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幾分沙啞。

七夏感覺到他的呼吸透過衣料,溫熱地拂在麵板上。

“後來發現他們和普通人一樣,也會死…“

易年繼續道,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七夏的衣角。

“現在,好像真武也不是那般強了…“

聽著易年的話,七夏的手臂下意識的收了收。

聰明如七夏,隻聽三言兩語便猜到發生了什麼。

莫道晚…

對於莫道晚,七夏還是心存感激的。

自己大鬨萬木林的時候他沒有出手,如果他出手的話,自己絕對等不來易年。

自己恢複記憶後又去聖山的時候,他同樣沒有出手。

如果他出手的話,自己絕對走不出聖山。

可堂堂真武,怎麼會…

七夏不知過程如何,但結果已經猜到。

夜風突然變大,吹亂了七夏的發絲。

幾縷長發垂下來,輕輕掃過易年的臉頰,像是最溫柔的撫慰。

不過沒有急著整理,任由發絲在風中飄舞。

“金翅大鵬鳥和鬼王,方纔離去的莫道…“

易年頓了頓,喉結上下滾動,“都是世間有數的強者,可他們,卻無法在這亂世中求一個安穩…“

七夏的手順著易年的脊背緩緩下滑,最後停在少年緊繃的肩胛骨上。

她能摸到丈夫衣服下那些陳年的傷疤,每一道都記錄著一場生死搏殺。

指腹輕輕按壓著那些凸起的疤痕,像是在無聲地訴說:

我懂,我都懂。

月光偏移,將二人的影子投在石桌上。

七夏看見易年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輕輕握住那隻手,感受到掌心傳來的冰涼。

“我學醫,想著治病救人…“

易年的聲音越來越低,“可發現救來救去,卻誰也救不了…“

一滴水珠落在七夏手背上。

七夏低頭看去,發現易年的睫毛已經濕透,在月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少年沒哭,但眼睛紅了。

夜梟的啼叫聲從遠處傳來,淒清悠長。

七夏擡頭望去,看見一隻大鳥掠過月輪,羽翼邊緣泛著銀光。

易年的肩膀突然抖了下。

七夏沒有動,隻是將丈夫摟得更緊些,下巴輕輕抵在他的發頂。

“我去看了幽泉…“

易年的聲音帶著鼻音,“它是自己停的,我沒辦法阻止…“

七夏的手指穿過易年的發間,指腹輕輕按摩著他的頭皮。

這是她在書中學的動作,總能讓人放鬆下來。

易年突然擡起頭。

月光下,眼眶通紅。

看著七夏,開口道:

“我是不是很沒用?“

聲音有些嘶啞,“這個世界越來越亂,我卻什麼也做不到…“

七夏捧起丈夫的臉,輕輕摩挲著。

動作很慢,像是在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

常見的那抹平和沒了,沉穩也沒了。

七夏知道,龍尾關的妖族,東遠州的慘狀,莫道晚的力氣,已經壓的這個有些瘦弱的少年喘不過氣了。

有人的時候,他是真武強者,是北祁帝王。

可他身上的那份擔子有多重,隻有他自己知道。

月光照進七夏的眼睛,將那雙眸子映得如同兩泓清泉。

“看著我…“

七夏輕聲說著。

易年目光微動,對上了妻子的目光。

七夏的眼睛裡沒有憐憫,隻有一種深邃的理解。

微微俯身,額頭抵住易年的前額,鼻尖相觸,呼吸交融。

“你不是神明…“

七夏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你隻是一個人…“

夜風突然轉向,吹得院裡的角落沙沙作響。

龍膽草的葉子相互摩擦,發出細微的“嚓嚓“聲。

七夏聽著,回頭看了眼。

直起身,拉著易年站起來,走向牆角。

“你看…“

七夏蹲下身,指著其中一株龍膽草。

月光下,這株草藥的葉片上布滿冰霜,卻依然挺得筆直。

“它們知道自己熬不過冬天,可還是堅持到最後一刻…“

易年蹲在妻子身旁,看著那些倔強的草藥。

那是自己上次離開前種的,沒想到還在。

有幾株已經被凍得發黑,卻依然保持著生長的姿態。

七夏的手指輕輕拂過葉片,冰晶在她指尖融化。

“你當初種下它們的時候說過什麼?“

七夏突然問。

易年怔了怔,回憶湧上心頭。

“我說…‘能活一棵是一棵‘…“

七夏點點頭,從土裡挖出一顆種子。

這顆種子已經發了芽,細弱的根須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你看,它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春天…“

她將種子放回土裡,輕輕複上泥土。

“可它還是發芽了…“

易年的目光落在妻子沾滿泥土的手指上。那雙手依舊像從前那般細膩。

哪怕常年用劍,也依舊沒有繭子。

七夏又站起身,拉著易年回到桌子旁。

拿起易年用過的茶杯,裡麵的茶湯已經冷透,杯底沉澱著幾片茶葉。

“你對茶具瞭解嗎?“

七夏問。

易年點頭。

不算精通,但書中還是見過的。

七夏拿著的杯身上有一道細細的裂紋。

將杯子舉到月光下,裂紋在光線下閃閃發亮。

“有些東西,碎了反而更美…“

夜風漸歇,院中陷入一片靜謐。

七夏將杯子放下,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

開啟後,裡麵是幾塊桂花糕,散發著淡淡的甜香。

“嘗嘗…“

將一塊遞給易年,“晉陽城良品齋今年最後一批花做的…“

說著,頓了頓,補充道:

“但不會是永遠最後一批…“

因為晉陽,總有又一次開啟城門的時候。

而七夏想說的,是希望。

絕望中,最重要的東西。

易年明白七夏的意思,接過糕點,指尖傳來柔軟的觸感。

咬下一口,熟悉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和當年自己和龍桃周晚吃的時候的味道一模一樣。

“甜嗎?“

七夏問著。

易年點點頭,又咬了一口。

七夏看著丈夫的表情漸漸柔和,嘴角微微上揚。

伸手抹去易年唇角的糕點屑,動作自然而親暱。

“易年…“

七夏輕聲喚道。

“看著我…“

易年聽著,正了正神。

因為七夏很少這樣叫自己。

而當擡起頭時,七夏的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你不是神明…“

頓了頓,繼續道:

“你隻需要做你能做的…“

月光下,易年的眸子漸漸清明。

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

七夏的手指纖細卻有力,卻溫暖得讓人心安。

“幽泉不是一個人能阻止的…“

七夏繼續道,“就像春天不是一棵草能喚來的,你的身後還有我,還有北祁,還有元氏一族…“

說著話的功夫,竹園中的竹子被風一吹,露出了幾截翠綠的枝乾。

七夏轉頭望向聲源處,側臉在月光下如同玉雕。

“看,雪快化了…“

易年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月光下,竹園的綠意又生幾分。

或許冬天再冷,也擋不住春天的腳步。

“莫師兄走前說了什麼?“

七夏突然問。

易年沉默片刻,答道:

“他說‘最後一個忙‘…“

“他不是走了…“

七夏輕聲道,“他隻是化作了春風,就和近晚峰的時候一樣…“

月光西斜,將二人的影子拉得更長。

易年突然將七夏拉入懷中,緊緊抱住。

七夏能感覺到丈夫的心跳,有力而堅定,透過胸膛傳來陣陣暖意。

“謝謝…“

易年在她耳邊低語,呼吸拂過發絲。

七夏沒有回答,隻是回抱住他,手指在他背上輕輕畫著圈。

夜風再次揚起,帶著初春特有的濕潤氣息,吹散了最後一縷冬日的寒意。

遠處的山巔,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

易年和七夏相擁的身影在曙光中漸漸清晰,如同寒冬過後,終於等來的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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