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852章 鐘萬爻的救贖
白笙簫的劍再次舉起。
七夏用儘最後的力氣，將易年推向安全區域。
她自己則無力地倒在地上，身下的血泊不斷擴大。
易年眼睜睜看著那柄染血的劍落下——
“鐺！“
一道金光突然從天而降，將流雲劍擊偏三寸。
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
“白小子，醒醒。“
一道蒼老卻渾厚的聲音，如晨鐘暮鼓，驟然在天地間回蕩。
那聲音並不大，卻彷彿蘊含著某種天地至理。
每一個音節都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人的神識之上。
白笙簫的劍鋒猛然一滯。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血色眼眸中閃過一絲恍惚。
狂風驟起，一道身影踏空而來。
那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一身素色華服纖塵不染，腰間懸著一枚古樸的青銅羅盤。
他每一步落下，虛空中便生出一朵青蓮托足，步步生蓮間，已然來到戰場中央。
易年的視線已經模糊，可聽到這個聲音的刹那，乾裂的嘴唇還是微微顫抖。
“師…父…“
鐘萬爻！
聖山天驕，易年的授業恩師，也是當今唯一能讓白笙簫乖乖聽話的人。
白笙簫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眼中血色翻湧，卻又時不時閃過一絲清明。
那隻持劍的手時而緊繃，時而放鬆，彷彿在進行某種激烈的抗爭。
“師…叔…“
沙啞的聲音從白笙簫喉嚨裡擠出，如同生鏽的刀劍摩擦。
鐘萬爻眼中閃過一絲痛色。
緩步上前，枯瘦的手掌輕輕按在白笙簫額頭。
“癡兒，醒來。“
一道清光自他掌心綻放，如春風化雨般滲入白笙簫眉心。
白笙簫的表情開始扭曲。
時而猙獰如惡鬼，時而痛苦如迷途孩童。
那些被瘋狂掩埋的記憶正在複蘇：
帝江隕落時的鳳凰真火…
易年跟在他身後喊“師兄“…
鐘萬爻教他練劍時嚴厲的訓斥…
“啊——！“
可突然，白笙簫卻再次抱頭嘶吼，周身血氣再次爆發！
剛剛浮現的清明被更深的瘋狂淹沒，流雲劍上的血光暴漲三丈！
鐘萬爻長歎一聲，衣袖輕揮。
“砰！“
白笙簫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砸進遠處的山壁。
老人轉身，看向奄奄一息的易年。
那雙看透天機的眼睛此刻滿是心疼。
他剛要上前，突然眉頭一皺，擡頭望向天際。
無相生的最後一擊已然臨頭！
那是一道融合了幽泉本源的漆黑光柱，所過之處連空間都開始腐朽。
鐘萬爻冷哼一聲，一步踏出，穩穩站在易年身前。
他的背影並不高大，此刻卻彷彿能撐起整片蒼穹。
“師父…走…“
易年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卻見鐘萬爻回頭對他笑了笑。
那笑容，和小院中師徒敘舊時一模一樣。
“傻小子，師父在這呢…“
易年的視線被血色模糊，卻仍能看清那道擋在前方的瘦削背影。
鐘萬爻的衣袍在能量風暴中獵獵作響，腰間那枚陪伴了他很多年的青銅羅盤正在寸寸龜裂。
易年比誰都清楚。
師父的傷早已深入神魂，當年為封印幽泉留下的暗傷，至今未愈。
“師父…走啊！“
他的嘶吼混著血沫，眼淚不受控製地滾落。
這些年來，他從未在師父麵前示弱，此刻卻像個無助的孩子。
鐘萬爻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揮袖。
一股柔和的力道將易年和七夏推向後方，如同二十年前那個雨夜，他把年幼的易年青山外抱起時一樣。
“師父——！！！“
通道入口處，無相生的攻擊已至眼前。
那是由幽泉本源凝聚的毀滅之光，所過之處連空間法則都在崩解。
鐘萬爻的白發被勁風吹散，臉上的皺紋在強光下格外深刻。
他卻笑了。
“二哥…“
不是師兄，是二哥。
這個稱呼讓無相生的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
那張永遠掛著冷笑的臉，第一次出現裂痕。
“你不該來的…“
無相生的聲音沙啞得不似人聲。
很多年前，他們還是結拜兄弟。
大哥性子仁厚，二哥癡迷修行，三弟鐘萬爻天賦最高。
直到那場變故，直到二哥為追求聖境墮入邪途…
說話間，漆黑的光柱距離鐘萬爻隻剩三丈。
他完全可以避開。
以他的修為，就算重傷在身，想要自保也綽綽有餘。
但他不能躲。
身後是奄奄一息的徒弟，是重傷垂死的七夏，是陷入瘋魔的白笙簫，還有整座即將被幽泉吞噬的青山。
鐘萬爻緩緩展開雙臂。
這個動作讓無相生瞳孔驟縮：
“你——“
“聖山第三十六代天衍殿主，鐘萬爻！“
老人的聲音突然變得洪亮，周身綻放出璀璨的清光。
“請天道見證！“
那道漆黑的毀滅之光已至眼前。
鐘萬爻沒有躲。
他的衣袍在狂風中翻飛，白發如雪，在幽泉的戾氣中映出最後一絲清光。
他緩緩擡起手，衣袖輕揮。
“嗡！“
一道無形的屏障驟然展開，不是防禦，而是接納。
無相生的瞳孔猛然收縮。
他太瞭解這個三弟了。
鐘萬爻從不做無謂的犧牲，他若選擇硬接，必有後招！
果然，就在攻擊觸及鐘萬爻身軀的刹那，那襲素白長袍突然鼓蕩如帆。
所有襲來的幽泉戾氣竟如百川歸海，被他儘數吞入體內！
“你——“
無相生終於變了臉色。
下一刻，鐘萬爻的麵板開始龜裂，裂紋中透出刺目的金光。
那不是元力的光芒，而是燃燒生命本源的火！
“還給你…“
比來時更狂暴的能量從他體內迸發！
那些被吸收的幽泉戾氣，此刻竟混雜著鐘萬爻畢生修為與生命精華，化作一道璀璨的金黑色光柱，逆衝而回！
天地變色！
方圓百裡的雲層被衝擊波震散，露出久違的星空。
青山主峰開始崩塌，無數碎石浮空而起，又在能量亂流中化為齏粉。
無相生神色驟變。
更可怕的是，他體內原本如臂使指的幽泉戾氣，此刻竟出現了一絲紊亂。
那些漆黑如墨的能量在他經脈中橫衝直撞，彷彿遇到了天敵。
“不可能！“
他失聲驚呼。
鐘萬爻咳出一口鮮血，卻笑了：
“二哥…你忘了…幽泉能接納你，本就是因我…當初…將你封印…“
就趁這一瞬之機，老人踏出一步。
縮地成寸！
當他再出現時，枯瘦的手掌已按在無相生胸口。
兩人四目相對。
鐘萬爻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他們三兄弟把酒言歡時的懷念。
是發現二哥墮入邪道時的痛心，是今日不得不親手了結一切的決絕。
“所有因果…“
老人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千鈞，“始於你我，也終於你我吧…“
無相生終於慌了。
瘋狂催動幽泉之力，卻發現自己與鐘萬爻之間彷彿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所有力量都被反彈回來。
“你進竹園會死的！“
他厲聲嘶吼，“我在裡麵經營百年，你鬥不過我！“
鐘萬爻聞言，竟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像極了當年那個總愛捉弄兄長的少年郎。
“試試？“
話音落，鐘萬爻的一切都在燃燒。
氣息，也在不停提升。
這一刻，不管是七夏還是易年，都感覺到了一股恐怖的威壓。
那威壓不屬於真武，而屬於從聖！
那是傳說中的聖境！
這是鐘萬爻此生最強的一擊，以命為引，以魂為薪！
哪怕隻有一瞬，也在刹那破綻！
而無相生倉促築起的防禦屏障瞬間破碎。
空間開始坍縮。
以二人為中心，一個漆黑的旋渦急速成型。
竹園的殘垣斷壁被吸入其中，幽泉的黑潮倒卷而回，連光線都無法逃脫。
無相生瘋狂掙紮，卻發現自己與鐘萬爻的身影正在逐漸虛化。
“不——！！“
無相生在憤怒，但並不恐懼。
因為鐘萬爻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可他眼下無法阻止，隻能等著那一刻的來臨。
“你殺不死我的…“
無相生說著，似乎放棄了掙紮。
鐘萬爻笑了笑，開口道：
“我知道，但他需要時間…“
“你覺得他鬥的過我？“
鐘萬爻輕輕搖了搖頭，緩緩道：
“他鬥不過任何人，因為他從沒想過與人鬥…“
“就像你一樣？“
鐘萬爻第二次搖頭。
“不一樣…“
“為什麼？“
鐘萬爻聽著，第二次微笑。
“因為我教的東西，他都不學…“
二人就這麼說著話，彷彿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無相生無法掙脫，鐘萬爻無放棄。
所以二人便要等著，等著那最後一刻。
而當所有氣息消散之時，無相生歎了口氣。
鐘萬爻第三次微笑，然後回頭看了一眼。
目光，落在了易年身上。
老人的嘴唇動了動。
沒有聲音，但易年分明“聽“見了那句話
“記住…“
鐘萬爻最後的聲音傳入耳中，“天機算不儘…人心…他會回來，以後的路，靠你自己了…“
說著，回身，輕輕推了無相生一下。
無相生踉蹌後退半步。
易年正掙紮著向這邊爬來，滿臉是淚。
七夏捂著心口的傷，眼中滿是震撼。
“轟——！“
下一刻…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中，通道徹底閉合。
幽泉消失。
竹園消失。
無相生消失。
鐘萬爻…也消失了。
隻剩一片衣服的碎片，從半空緩緩飄落，正落在易年掌心。
天機散儘，而人間燈火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