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876章 離山
晉天星微微頷首,目光重新變得深邃:
“那你的意思是?”
“事情可以告訴師兄,再由師兄暗中通知幾位靠得住的長老。”
易年低聲道,“聖山高層必須有個心理準備,但絕不能傳開…”
晉天星沉吟片刻,點頭:
“好。”
他的回應乾脆利落,沒有絲毫質疑,彷彿易年的決定便是最終答案。
易年看著師兄的反應,心中忽然湧起一絲複雜的情緒。
輕輕歎了口氣,目光望向遠處的聖山主峰。
雲霧繚繞間,那座巍峨的山峰依舊矗立,可易年卻覺得,它似乎比記憶中矮了幾分。
“曾經的聖山…”
他低聲喃喃,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唏噓。
有木葉、宋令關、白笙簫、莫道晚…
隨便一位,都是能鎮壓一方的頂尖強者。
可現在,隻剩下一個白笙簫,還…
還瘋了。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但晉天星聽懂了。
沉默片刻,忽然輕笑一聲,笑聲裡帶著幾分無奈,幾分自嘲。
“是啊,聖山…或許真的沒落了。”
易年轉頭看他,發現師兄的眼中竟也流露出一絲罕見的疲憊。
“劍十一、木凡他們…還沒成長起來…”
低聲道,“現在的聖山,真的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
晉天星望著遠處的雲海,淡淡道:
“本該等他們成長的…”
“可這個世界,變得太快了…”
他的語氣平靜,卻讓易年心頭一緊。
是啊,太快了。
薑家的陰謀、異人一族的滲透、妖族的動蕩、幽泉的侵蝕…
所有積攢的問題,全在這幾年爆發了。
大陸之所以還沒崩潰,不過是因為有無數人正在默默付出,用血肉之軀硬扛著這場即將席捲天下的風暴。
易年和晉天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懂了同一個念頭。
眼下的混亂,還不算真正的混亂。
真正的浩劫,快來了。
師兄弟兩個依舊在觀星台討論著,時間逐漸流逝。
……
山風掠過冰封的江麵,捲起細碎的雪粒,在夕陽的餘暉中閃爍著細碎的金光。
七夏和陸方站在山腳的一塊青石旁,靜靜地等待著山巔上的那兩道身影。
陸方裹緊了身上的雪狐裘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短刀刀柄,目光卻始終望向山頂。
準確地說,是望向山頂上的那個人。
易年站在崖邊,衣袍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側臉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眉宇間凝著思索,偶爾低語幾句,晉天星則微微頷首,師兄弟二人的交談聲被風聲吞沒,隻剩下模糊的輪廓。
陸方看得有些出神。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易年的身影,從他微微蹙起的眉頭,到他說話時輕抿的唇角,再到他偶爾擡手時袖口翻飛的弧度……
她看得太專注了。
專注到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眼神早已泄露了心底最隱秘的情緒。
七夏站在她身側,雙手攏在袖中,唇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沒去看陸方,卻彷彿早已洞悉一切。
陸方忽然回過神來,察覺到七夏的視線,耳尖微微一熱,連忙低下頭,假裝整理袖口。
七夏依舊沒說話,隻是輕輕笑了笑,目光重新投向遠方。
她的笑容很淡,淡得幾乎看不出任何意味,可陸方卻莫名覺得臉頰發燙。
她看出來了。
陸方抿了抿唇,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想解釋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七夏側眸瞥了她一眼,依舊沒開口,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彷彿在說——
“不必解釋。”
陸方怔了怔,隨即苦笑。
是啊,何必解釋?
她對易年的心思,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或許是在他第一次救她時,那雙沉穩有力的手將她從絕境中拉出。
或許是在禦劍宗的風雪夜,他站在她身前,以一己之力擋下的殺招。
又或許…僅僅是因為他是易年。
那個無論麵對何種絕境,都能挺直脊背的易年。
可她也清楚,自己的這份心思,註定無果。
七夏的淡然,恰恰印證了這一點。
千秋雪、南北北那等驚才絕豔的女子,都未能在他心上留下一絲痕跡,更何況她這個隻有幾麵之緣的陸方?
想到這兒,陸方自嘲地笑了笑,擡頭望向山頂。
易年正擡手比劃著什麼,晉天星則抱臂而立,偶爾點頭。
師兄弟二人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挺拔,彷彿兩柄出鞘的利劍,鋒芒內斂,卻依舊讓人無法忽視。
七夏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陸方耳中。
“他就是這樣的人。”
陸方一愣,轉頭看她。
七夏的目光依舊望著遠方,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心裡裝的東西太多,反而裝不下那些風花雪月了。”
陸方沉默片刻,低聲道:
“我知道…”
七夏笑了笑,沒再說話。
山風漸急,捲起地上的積雪,在二人腳邊盤旋。
陸方攏了攏衣襟,忽然覺得有些冷。
她忍不住又看了易年一眼。
他正低頭沉思,側臉在夕陽的映照下鍍上一層淡淡的金邊,眉宇間的凝重卻絲毫未減。
他在想什麼?
是聖山的未來?
南嶼的亂局?
陸方不知道。
她隻知道,自己永遠無法真正走進他的世界。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想多看他一眼。
哪怕隻是遠遠地望著。
七夏忽然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吧…”
她輕聲道,“他們一時半會兒談不完,我們先回去。”
陸方怔了怔,隨即點頭:
“好。”
二人轉身離去,雪地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陸方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山頂。
易年的身影已經模糊在暮色中,隻剩下一個挺拔的輪廓。
收回目光,跟著七夏默默離開。
山風嗚咽,彷彿在訴說著無人傾聽的心事。
夜色如墨,最後一縷天光也被群山吞沒。
易年站在山巔,望著遠處漸次亮起的星火,長舒了一口氣。
“桐桐在北線十城安好,師兄不必惦記…“
轉頭對晉天星說道,聲音裡帶著幾分寬慰。
晉天星微微頷首,月光在他冷峻的輪廓上鍍了一層銀邊。
負手而立,目光深邃地望著遠方,半晌才道:
“保重…“
簡單的兩個字,卻重若千鈞。
“師兄也保重…“
易年笑了笑,轉身沿著石階緩步下山。
夜風拂過他的衣袂,帶著山間特有的清冽氣息。
石階上積著薄雪,踩上去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轉過一道山彎,看見七夏和陸方正站在路旁的古鬆下等候。
七夏倚著樹乾,手裡把玩著一片枯葉。
陸方則站得筆直,目光一直望著山上的方向。
見易年下來,七夏隨手拋掉枯葉,嘴角揚起一抹淺笑。
陸方卻像是突然驚醒般,下意識地理了理鬢角的碎發。
“等久了…“
易年走近道。
七夏搖搖頭:
“正好賞賞夜景…“
易年看向陸方,發現她的眼神有些躲閃。
月光下,她的耳尖似乎泛著淡淡的紅暈。
“陸姑娘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易年溫聲問道。
陸方一怔,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
她張了張嘴,卻沒能立刻回答。
夜風掠過樹梢,沙沙作響,彷彿在替她掩飾這一刻的慌亂。
夜風微涼,山路上的積雪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銀光。
易年站在原地,望著陸方微微泛紅的眼眶,忽然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陸方抿著唇,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的目光低垂,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那雙漸漸濕潤的眼睛。
禦劍宗,已經沒了。
這個念頭像一根刺,狠狠紮進她的心裡。
禦劍宗所在的招搖山,如今早已淪為死地。
薑家強行降臨太初古境,導致空間崩塌,無數遊魂行屍在廢墟中遊蕩,更有從古境中逃出的凶獸盤踞。
以她現在的修為,回去無異於送死。
可那裡終究是她的家。
不提的時候尚能強撐,可一旦被問及歸處,那些壓抑許久的悲傷便如決堤之水,再也控製不住。
七夏在一旁瞧見,眉頭微蹙,悄悄瞪了易年一眼,眼神裡帶著幾分責備。
哪壺不開提哪壺?
易年被她一瞪,頓時有些尷尬,輕咳一聲,溫聲道:
“陸姑娘,要不……你還是留在聖山吧。”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這裡至少安全些。”
陸方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翻湧的情緒,擡頭擠出一個笑容:
“多謝鐘公子關心。”
她的聲音有些啞,卻倔強地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易年看著她強撐的模樣,心裡微微一軟,又道:
“禦劍宗一定會有重建的那天,到時候若需要幫忙,我一定儘力。”
這不是客套話。
禦劍宗的先祖與他的師父鐘萬爻是結拜兄弟,而他當年在禦劍宗也曾受益良多。
於情於理,他都該幫這個忙。
陸方聽罷,神色稍稍好轉,眼中的水光也褪去幾分。
她輕輕點頭,低聲道:
“多謝鐘公子。”
即便如今已經知曉易年的真實身份,她卻還是習慣性地稱呼他“鐘公子”。
這個稱呼彷彿成了某種執念,讓她能在陌生的環境裡抓住一絲熟悉的安全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