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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處有青山 第1905章 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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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濃稠的、帶著鐵鏽和焦臭味道的風猛地撞在南風義的臉上,幾乎令他窒息。

扶著冰冷粗糙的垛口,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這哪裡還是昨日那個煙火萬家、笙歌處處的永安?

昨日此時。

長街上,賣朝食的攤販掀開蒸籠,白茫茫的熱氣裹著麵點和肉香,勾得人肚裡饞蟲直叫。

車馬粼粼,駝鈴叮當,西荒的胡商剛卸下滿載絲綢瓷器的駝隊。

酒肆茶樓的夥計正忙著卸下門板,準備迎接一天的喧囂。

孩童們追逐打鬨著從巷子裡竄出來,差點撞翻糖人攤子,惹來攤主一聲笑罵…

那是一座活的、熱的、呼吸著的城。

而眼下…

視線所及,唯有地獄。

城池彷彿被一隻巨爪狠狠刨開,又扔進熔爐裡反複煆燒過。

黑煙如同無數扭曲的怨靈,從四麵八方升騰而起,將天空染成一種不祥的汙濁的灰黃色。

火光在這裡那裡竄動著,舔舐著一切可以燃燒的東西。

木質的窗櫺、門板、招牌、乃至屍首,發出劈啪的爆響。

曾經熙攘的街道,如今被瓦礫、殘肢、凝固的暗紅和破碎的兵器填滿。

一座座精美的繡樓被攔腰砸斷,半截樓梯淒慘地懸在空中。

一件水紅色的女子衫裙掛在斷裂的木刺上,在風中獵獵抖動,像一麵招魂的幡。

更遠處,糧倉的方向烈焰衝天,那是南風義下令點燃的,絕不能資敵。

燃燒的穀物散發出奇異的焦糊味,混合著無處不在的血腥和屍臭,形成一種足以讓最堅強的胃部翻江倒海的恐怖氣息。

而在這片廢墟焦土之上,殺戮仍在繼續。

妖族的嘶吼聲此起彼伏,那聲音不似人聲,更像是金石刮擦、野獸咆哮和夜梟啼哭的混合,刺得人耳膜生疼。

能看到巨大的、覆蓋著粗硬黑甲的蒙族,咆哮著揮動堪比梁柱的手臂,輕易地將躲藏百姓的牆壁砸得粉碎。

碎石飛濺中,短暫的驚叫被更恐怖的咀嚼聲取代。

妖獸大軍中,矯捷如鬼影的狼妖,四肢著地,在殘垣斷壁間飛速竄行,猛地撲倒一個試圖穿越街道的漢子。

利齒瞬間便咬斷了喉管,溫熱的鮮血噴濺在雪地上,觸目驚心。

天空之中,偶爾有巨大的陰影掠過,那是羽族在盤旋,銳利的眼睛搜尋著目標,時而俯衝而下,利爪輕易洞穿屋頂,將藏匿其中的人抓出,帶到半空再殘忍擲下。

禦南軍的將士們,在這片煉獄中做著最後的、絕望的抵抗。

他們化整為零,依托著熟悉的街巷,進行著慘烈無比的巷戰。

在一處半塌的酒樓門口,七八名軍士結成一個殘破的圓陣,長矛向外,死死擋住三頭狂攻不止的豹妖。

矛尖折斷,就用刀劈,刀捲刃了,就合身撲上。

用牙齒,用手指,死死纏住敵人,為身後的同澤創造哪怕一絲攻擊的機會。

一名腹部被劃開、腸子都拖出來的老兵,竟猛地拉響了身上最後一顆火雷,咆哮著衝向妖群,轟然巨響中,與敵人同歸於儘。

另一條窄巷裡,埋伏在屋頂的弩手屏息凝神,淬毒的弩箭精準地射穿了一個正在施法的魔音族的咽喉,那妖物捂著脖子嗬嗬倒地,詭異的骨笛聲戛然而止。

但下一秒,密集的骨矛就從陰影中擲來,將那名弩手連人帶弩釘死在了瓦礫之上。

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房屋,都可能瞬間變成生死擂台,又瞬間被鮮血浸透。

軍士們且戰且退,用生命拖延著妖族推進的速度。

出城需要時間,哪怕人擠人,也需要時間。

可每一步後退,都意味著更多的區域徹底淪陷,更多的慘叫被吞噬。

而在這修羅場中,依舊有未能逃出的百姓。

他們像是狂濤駭浪中即將傾覆的小舟,絕望地掙紮著。

有人死死蜷縮在地窖、破缸、甚至屍堆之下,用汙泥和鮮血塗抹全身,試圖躲過妖族的嗅覺。

每一次附近響起的腳步聲都讓他們渾身劇顫,恐懼得幾乎心跳停止。

有人則慌不擇路地奔跑,哭喊著,盲目地衝向他們認為安全的方向,卻往往直接撞進妖族的屠刀之下。

一個婦人抱著繈褓,發瘋似的想衝過一片開闊地奔向城牆。

可一支不知從何處射來的流矢瞬間將她射倒,嬰孩落在血泊中,發出微弱如貓崽的啼哭,很快就被一隻路過的妖獸一腳踩碎。

些許零散的百姓,可能是因為運氣,也可能是因為求生的意誌,竟然跌跌撞撞地衝到了離北城牆不遠的地方!

他們看到了城頭上飄揚的南昭旗幟,看到了黑壓壓的守軍,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希冀的光芒。

“軍爺!開開門啊!”

“救救我們!求求你們了!”

“讓孩子進去!讓孩子進去吧!求你們了!”

他們哭喊著,朝著城牆的方向伸出手,瘋狂地奔跑,攀爬著堆積的障礙物。

城牆之上,一片死寂。

每一個垛口後的士兵都死死攥緊了手中的兵器,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他們的眼睛赤紅,嘴唇被自己咬出血印,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

那些哭喊聲、哀求聲,像燒紅的針,一根根紮進他們的耳朵,釘進他們的心裡。

那是他們的同胞,是他們宣誓要保護的南昭子民!

幾乎要忍不住放下吊籃,幾乎要忍不住開啟側門!

但是,不能。

南風義的目光從那些絕望的百姓身上艱難地移開,越過燃燒的城市,望向更遠處。

妖族的主力如同無邊無際的黑色潮水,正一**湧來,先鋒已經和城下的斷後部隊接戰。

一旦此時開啟城門,哪怕隻是一條縫隙,城外那些虎視眈眈的妖族精銳騎兵和速度極快的狼妖,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蜂擁而入!

北城門是永安最後一道屏障,也是南昭北疆的最後一道閘口!

城門若失,城外那些已經逃出去的、黑壓壓蔓延到天邊的難民潮…

他們的父母妻兒,他們的兄弟姐妹…

將立刻暴露在妖族的鐵蹄利爪之下,被無情地碾碎、吞噬!

禦南軍必須釘死在這裡!

像一顆楔子,死死卡住妖族南下的咽喉!

用這座城,用他們的命,用城內那些註定被放棄的冤魂,為身後更多的人,換取一線渺茫的生機!

這個抉擇,冰冷、殘酷,卻彆無選擇。

“弓箭手…”

南風義的聲音響起,乾澀、沙啞,彷彿不是他自己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冰碴。

沒有人動。

士兵們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痛苦、掙紮和難以置信。

“將軍!下麵還有…”

一個年輕的軍官哽咽著,幾乎要跪下來。

“那是命令!”

南風義猛地扭頭,雙目赤紅欲裂,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瞄準所有靠近城牆的妖族!放箭!”

最後兩個字,他是嘶吼出來的,聲帶幾乎撕裂。

令旗沉重地揮下。

箭雨,終究還是落了下去。

那是射向妖族的複仇之矢,也是射向那些哭喊著尋求生路的自己人的奪命寒星。

之前戈壁上的一幕,再次重演。

隻不過這回是南風義下的令,因為這個罪,彆人扛不起。

每一聲箭矢入肉的悶響,每一聲戛然而止的慘叫,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城頭守軍的心上。

有士兵再也無法忍受,丟下弓箭,跪在地上瘋狂地嘔吐,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老兵們則像一尊尊石雕,隻有不斷抽搐的臉頰和滾落的淚珠,證明他們還活著。

他們在親手扼殺最後的希望,親手為自己的靈魂套上永世無法解脫的枷鎖。

無奈?

何止是無奈。

那是心如刀割卻不得不為,是肝腸寸斷卻必須冷酷。

是將所有的良知、悲憫、勇氣都碾碎成粉,混合著血和淚,硬生生嚥下喉嚨的極致絕望。

他們守護著更大的“生”,就必須先親手鑄就眼前的“死”。

這種撕扯,足以讓最堅強的人崩潰。

南風義死死盯著下方,看著那些身影在箭矢和偶爾撲上的妖族攻擊下迅速減少,變得稀疏。

指甲深深摳進掌心磚石的縫隙裡,刺破了皮肉,鮮血順著磚縫流淌,他卻渾然不覺。

就在這時,妖族大軍之中,一名為首的妖將似乎厭倦了這種屠殺遊戲,猛地一揮手。

陣型再次分開少許。

幾個妖兵押著一個身影走上前。

那是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孩童,衣衫破爛,小臉上滿是汙垢和淚痕,嚇得瑟瑟發抖,連哭都哭不出聲了。

妖將一把將那孩子像拎小雞一樣拎起,舉到陣前,麵向北城牆。

臉上扯出一個極度扭曲殘忍的笑容,運足了妖力,聲音如同滾雷般砸向城頭:

“南昭守軍聽著!降者不殺!開門獻城者,免死!”

他晃了晃手中那脆弱的孩子,笑聲癲狂。

“否則——就拿這嫩崽子,給你們的下一頓飯加點肉腥!”

孩子的細小嗚咽聲,在妖將的狂笑和戰場喧囂的襯托下,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又清晰得刺耳。

城牆之上,空氣徹底凝固了。

所有的痛苦、掙紮、絕望,都被這極致殘忍的一幕凍結。

南風義的眼角崩裂,一縷鮮血順著臉頰滑落。

他的手,再次緩緩擡起,沉重得彷彿托著整座山嶽。

他知道,下一刻,他必須再次吐出那兩個字——“放箭”。

哪怕萬劫不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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