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929章 晉陽一樣的命運
那口突然從焦黑屍堆中“生長”出來的幽黑泉眼初時僅有臉盆大小。
在一片狼藉的戰場上顯得毫不起眼,甚至容易被誤認為是一窪普通的積雪或泥坑。
然而就在它徹底成型的瞬間,一股無形卻恐怖至極的力場以它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那並非單純的能量衝擊,而是一種更加詭異、更加本質的撕扯與吸引之力!
距離泉眼較近的幾名妖族正嘶吼著前衝,卻忽然感覺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大吸力從身後傳來!
它他們驚恐地發現,自己腳下的土地正在變得鬆軟,彷彿化為了流沙!
拚命掙紮,雙腳卻在黑色的泥沼中越陷越深,身體不受控製地被拖向那口不斷翻湧的泉眼!
而一旦接觸到那幽黑的液體,他們的血肉、骨骼、甚至堅硬的甲殼和兵器,都如同投入強酸中的蠟像般。
迅速消融、分解,被泉眼吞噬殆儘!
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徹底消失無蹤!
但這僅僅是那口泉眼最微不足道的一麵!
它真正吞噬的,更多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彌漫在整個永安城上空濃鬱到幾乎化為實質的可怕能量怨念!
因家園被毀、親人慘死而產生的百姓之怨!
因袍澤戰歿、使命未成而產生的軍人之怨!
因攻城受阻、傷亡慘重而產生的妖族之怨!
因痛苦、因絕望、因不甘、因憤怒…
因為這場戰爭所滋生的一切負麵情緒與死亡執念!
這座千年雄城化為人間煉獄,死者數以十萬計!
所產生的怨念之龐大、之駁雜、之酷烈,已然達到了一個無法想象的地步!
這些怨念盤旋在廢墟上空,凝聚在血雨之中。
附著在每一具屍骸之上,將這裡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墳墓!
而這口新生的幽泉,就如同一個饑餓了萬年的饕餮,終於找到了最豐盛的美餐!
它瘋狂地、貪婪地吸收著這一切!
肉眼可見的,泉眼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黯淡,彷彿光線都被其吞噬!
空氣中那令人窒息的壓抑和死寂感陡然提升了數個層級!
無數細微的冤魂哀嚎般的嘶嘶聲從泉眼中傳出,那是怨念被強行抽取、吞噬時發出的聲音!
然後,泉眼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擴張!
臉盆大小,磨盤大小,房屋大小…
湧出的戾氣越來越多,如同活物般向著四周蔓延。
所過之處,無論是泥土、磚石、木材、還是堆積如山的屍體,儘數被其同化、吞噬,成為它擴張的養料和一部分!
那黑色區域如同死亡的墨跡,在戰場上迅速暈染開來!
“幽…幽泉?!是幽泉!!!”
終於,有見識廣博的妖族老者認出了這恐怖的存在,發出了驚恐到極致的尖叫!
聲音淒厲,充滿了無法形容的恐懼!
這兩個字如同擁有魔力一般,瞬間在所有聽到的妖族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幽泉!
傳說中因無儘怨念而生,能吞噬萬物,散發的幽泉戾氣觸之即死的滅世之災!
萬年前那場席捲大陸的人妖大戰,滋生了整整十口幽泉,差點將整個世界的生機都徹底吞噬!
那是烙印在所有古老種族傳承記憶中最深沉的恐懼,是比任何天敵都更加可怕的、無差彆的毀滅化身!
“退!快退!!遠離它!!!”
妖將們的聲音都變了調,之前的凶狠和貪婪被無邊的恐懼取代!
根本不需要命令,所有感知到幽泉存在的妖族都發自本能地瘋狂向後逃竄!
他們寧願麵對易年那鋒利的劍鋒,也不敢靠近那口正在快速擴張的死亡泉眼半步!
混亂!
極致的混亂在妖族大軍中爆發!
自相踐踏者不計其數!
而此刻,城牆之上的易年看著那口正在瘋狂吞噬怨念急速擴張,引得妖族大軍潰不成軍的幽泉。
一直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卻又帶著無儘沉重的複雜神色。
緩緩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
成功了…
之所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之所以死戰不退,甚至不惜瘋狂屠戮,製造更多的死亡和怨念…
這一切偏執到近乎瘋狂的舉動真正的目的,並非僅僅是為了拖延時間。
他真正的計劃,正是要借這片剛剛經曆最慘烈戰爭的土地,借這彌漫天地的滔天怨念,人為地催生出一口新的幽泉!
易年知道幽泉的可怕,知道它是所有生靈的噩夢。
但眼下,麵對北疆妖族傾巢而出的精銳大軍,麵對即將洞開的南昭國門,他找不到任何常規手段能夠阻擋它們!
唯有幽泉!
這種敵我不分毀滅一切的恐怖存在,才能讓妖族投鼠忌器,才能暫時逼停它們南下的腳步!
才能為南昭,為人族,爭取到那寶貴無比的喘息之機!
這是飲鴆止渴,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毒計!
但卻是目前唯一可能生效的辦法!
他一直在等,一直在殺,就是在等這口泉眼的誕生!
如今,它終於出現了!
幽泉的擴張速度極快,轉眼間已經覆蓋了方圓百丈的範圍,並且還在不斷加速!
黑色的死亡區域如同瘟疫般蔓延,所向披靡!
妖族大軍根本沒有任何抗衡的能力和勇氣,隻能驚恐萬狀地一退再退,原本嚴整的陣型徹底崩潰!
柳長生躺在擔架上,看著那口迅速擴張的幽泉和潰敗的大軍,臉色灰敗,眼中充滿了絕望和難以置信。
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易年竟然會用出這種同歸於儘般的瘋狂手段!
易年站在城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口正在改變戰場格局的幽泉。
他知道幽泉的出現隻是暫時逼退了妖族。
這東西一旦誕生就無法輕易消滅,最終會發展成為席捲天下的災難。
但,那是以後需要麵對的事情了。
現在,他爭取到了時間。
而妖族大軍,崩潰了。
麵對幽泉這種刻在血脈記憶最深處的恐懼,什麼軍令,什麼賞格,什麼南昭富饒之地,全都變得不值一提!
生存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驚恐萬狀地向著南方瘋狂逃竄,隻恨父母少生了兩條腿,自相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
柳長生被親衛拚死擡著,混在潰逃的洪流中,回頭望著那不斷擴張的黑色死亡地帶。
他知道,完了。
至少短時間內,入侵之路被這口突然出現的幽泉徹底堵死了!
當最後一個妖族連滾爬爬地逃出已然化為一片漆黑死地的永安城範圍驚魂未定地癱倒在南方的泥濘中時。
幽泉已然膨脹到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規模!
它幾乎覆蓋了整個永安城的核心區域!
放眼望去,原本城市所在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任何斷壁殘垣,看不到任何屍骸血跡。
隻有一片無邊無際的如同黑色鏡麵般不斷微微蕩漾,散發著極致死寂和冰冷氣息的黑色湖泊!
湖水粘稠如墨,深不見底,彷彿連線著九幽地獄。
湖麵上空,光線扭曲空氣凝固,連永不停歇的雨水落入其中,都悄無聲息地被吞噬同化。
一股強大無比的撕扯吸力,即使隔著相當遠的距離,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
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巨手要將人的靈魂都拉扯出去,投入那永恒的黑暗之中。
易年此時來不及喘息,更來不及處理自身的傷勢和疲憊。
南風義傷勢極重,瀕臨死亡,全憑一口不甘的意誌和自己之前渡入的元力吊著最後一口氣。
如今危機暫解,必須立刻救治!
身影幾個起落,便落在了那段布滿刀痕箭孔的城牆之上。
腳步因為脫力而有些虛浮,呼吸急促,體內的元力也幾乎枯竭。
但他依舊強撐著,目光急切地投向垛口之下。
“撐住!”
一邊說著一邊快步上前,左手掌心已然凝聚起最後一絲微弱的青光華。
然而,就在靠近的刹那,易年的動作猛地僵住了,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雷霆擊中!
隻見依靠在垛口下的南風義,不知何時原本因重傷和疲憊而緊閉的雙眼已經睜開。
但他的目光卻沒有焦距,一片空洞和呆滯,正直直地望向南方。
那是妖族潰逃的方向…
下一刻,瞳孔開始以一種緩慢卻不可逆轉的速度,緩緩渙散…
那是一種生命之火即將徹底熄滅的征兆!
“不!!!”
易年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個箭步衝上前,幾乎是撲倒在南風義身邊!
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最後一絲生機。
似乎是聽到了易年的呼喊,感受到了他的靠近,南風義那渙散的目光極其艱難的轉動了一下。
似乎想要看向易年,但最終未能完成這個動作。
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卻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然後,他用儘了生命中最後的一絲力氣,把那隻一直無力垂落在身側的左手,極其緩慢地顫抖著擡了起來,朝著易年的方向微微張開。
在他的掌心之中,用早已凝固發黑的鮮血,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個字。
那字跡潦草而模糊,彷彿是在極度虛弱和黑暗中所書,但易年卻一眼便認了出來——
那是一個“望”字。
希望的望?
盼望的望?
易年不知道。
伸手想要去抓,可就在他指尖觸碰到那冰冷麵板的瞬間…
南風義的手臂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重重地垂落了下去。
砸在冰冷的磚石上,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
頭也無力地偏向一側,靠在殘破的垛口上,徹底停止了呼吸。
臉上依舊殘留著血汙疲憊,以及一絲彷彿看到妖族退去後的…
釋然?
又或者,隻是徹底的解脫。
那雙曾經充滿責任與堅毅的眼眸,此刻徹底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地映照著灰暗的天空和永不停歇的雨絲。
氣息,全無。
他堅持到了最後一刻。
堅持到了妖族大軍潰退的那一刻。
堅持到了易年終於能夠騰出手來的這一刻…
可最終,沒能等到那縷救命的青光。
造化弄人,莫過於此。
易年伸出的手還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指尖那微弱的青光尚未散去。
整個人如同石化了一般,怔怔地看著眼前已然失去所有生息的好友。
看著他那掌心朝上,彷彿在無聲訴說著最後囑托的左手,以及那個刺眼無比的“望”字…
雨水冰冷地打在他的臉上,混合著不知不覺間滑落的溫熱液體,蜿蜒而下。
遠處,是吞噬一切的幽泉死地。
腳下,是屍骸遍野的焦土城池。
身邊,是剛剛戰死的摯友。
一種難以形容的巨大悲慟和徹骨寒意,瞬間席捲了易年的全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