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935章 曾相識
杜清墨正沉浸在那份不祥的預感與無儘的擔憂之中,指尖冰涼,幾乎要與窗外冰冷的雨滴融為一體。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侍衛急促卻刻意壓低的稟告聲:
“王妃!易…易少俠來了!”
易年?
杜清墨的心猛地一跳,瞬間從紛亂的思緒中被拉扯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尖銳的緊張和困惑!
易年之前從這裡離開時,說是要前往南嶼深處調查帝江的死因,探尋妖族異動的根源。
這才過去了多久?
他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去而複返?
除非…
一個冰冷徹骨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驟然竄上杜清墨的心頭,讓她渾身血液都彷彿要凍結!
除非…
出了天大的事情!
讓他不得不立刻返回!
而能讓易年如此急切趕回,並且直接來到這臨時王宮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
杜清墨不敢再想下去!
猛地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刺痛了她的肺腑,卻無法壓下那瘋狂滋生的恐懼。
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儘管手指依舊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還是快步向殿外走去。
剛走出偏殿沒多遠,便在迴廊下遇見了同樣聞訊趕來的南北北。
南北北臉上帶著明顯的茫然和不解,顯然也對易年的突然歸來感到意外。
而她身旁的馬兒,卻顯得異常焦躁不安。
它不停地用蹄子刨著地上的石板,打著響鼻,那雙極具靈性的眼眸中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哀傷與不安。
作為與易年心意相通的靈獸,它顯然已經遠遠地感知到了主人那沉重如山的悲慟情緒。
幾乎同時,另一側走廊也傳來一陣匆忙卻沉穩的腳步聲。
在一眾內侍和官員的簇擁下,麵容俊朗卻帶著幾分書卷氣的年輕男子快步走來。
眉宇間與南風義有幾分相似,正是南昭如今的皇帝,南風瑾。
即便是此刻,他的舉止依舊保持著帝王的沉穩,但那微微蹙起的眉頭和眼中深藏的憂慮,顯示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顯然,易年突然到來的訊息,也驚動了他。
幾人目光短暫交彙,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疑與不安。
卻誰也沒有說話,一種壓抑的沉默在迴廊中彌漫開來。
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朝著王宮大門的方向走去。
等幾人來到時,沉重的宮門被侍衛緩緩推開。
門外,冰冷的雨絲依舊漫天飄灑,將天地間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水汽之中。
首先映入眾人眼簾的並非是易年,而是一個站在雨幕之中的身影,周晚!
“周晚?!”
南北北下意識地低撥出聲,南風瑾和杜清墨的眼中也瞬間充滿了難以置信!
周晚此時應該遠在北祁皇城,幫易年處理偌大一個國家的政務軍務,身份至關重要!
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萬裡之外的南昭臨淵城?
周晚的出現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將那不祥的預感瞬間放大到了極致!
然而,眾人的目光在周晚身上隻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
猛地越過他,落在了他身後稍遠一些,那個靜靜站立在雨中的身影之上。
易年。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濕頭發衣衫,順著臉頰不斷滑落。
麵色看似平和,沒有劇烈的情緒波動。
而最讓所有人瞳孔驟縮、呼吸幾乎停止的是——
在易年的背上,用布帶仔細而穩固地揹負著一個人!
那個人全身被一件素白色的布帛覆蓋著,看不清麵容,但那挺直的身形輪廓,那熟悉的姿態…
轟!!!
如同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武關城!
多年前的那一幕,如同噩夢般瞬間在所有人的眼前重現!
那時,也是易年,也是這樣揹著人回來…
揹回的是南風烈和童念瑤冰冷僵硬的遺體!
而現在…同樣的場景,再次上演!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瞬間從杜清墨的腳底直衝天靈蓋!
她隻覺得眼前猛地一黑,嬌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幸虧旁邊的侍女眼疾手快扶住,才沒有軟倒在地。
嘴唇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顫抖得厲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南北北的雙眼幾乎是瞬間就紅了,淚水不受控製地盈滿了眼眶。
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失聲哭出來。
一向溫文爾雅南風瑾此刻也是臉色煞白,眉頭死死鎖緊。
負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易年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終落在了被侍女攙扶著的杜清墨身上。
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彷彿重物堵在那裡。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著冰冷雨水的空氣,用儘全身力氣,才讓那沙啞乾澀的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
“對不起…我…”
僅僅幾個字,卻彷彿耗光了所有的力氣。
那聲音裡蘊含的無儘歉意,痛苦和無力感,如同最鋒利的刀子,狠狠刺穿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線!
“呃…”
杜清墨發出一聲如同窒息般的嗚咽,眼前再次一黑,整個人徹底脫力,完全依靠著侍女的支撐才勉強站立。
所有的僥幸心理,在這一刻,被易年這幾個字擊得粉碎!
“不!!”
南北北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淚水如同決堤般湧出!
不顧一切地衝下台階,衝向雨中的易年,衝向那被白布覆蓋的身影!
易年緩緩地蹲下身,彷彿對待一件稀世珍寶般,將背上的人輕輕放在了宮門前那被雨水打濕的青石板上。
南北北撲到近前,顫抖著伸出手,就要去揭開那覆蓋著的白布。
“我來!”
一個極其輕微,卻帶著一種異樣平靜的聲音響起。
杜清墨。
她推開了攙扶她的侍女,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卻又異常堅定地走下台階,走向那躺在地上的身影。
腳步有些虛浮,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彷彿每一步都用儘了畢生的力氣。
雨水打濕了她的鬢發和衣衫,她卻渾然不覺。
走到遺體前,緩緩蹲下身。
這一刻,世界彷彿都安靜了。
隻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杜清墨伸出那雙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般的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白布的一角。
然後,一點點地,向上掀開…
先是露出了沾染著泥濘和暗沉血漬的戰靴…
然後是破損不堪的玄色王袍…
最後…
當那張蒼白、冰冷、卻依舊帶著生前堅毅輪廓的熟悉臉龐,毫無遮掩地暴露在雨中,暴露在所有人眼前時——
“二哥——!!!”
南北北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尖叫,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雨地裡,伏地痛哭。
南風瑾也是快步上前,根本不顧皇帝的威儀與地上的泥濘,直挺挺地跪在了南北北的身邊。
看著兄長毫無聲息的遺容,眼眶瞬間通紅,淚水無聲滑落,緊緊咬住了牙關,才沒有失態痛哭。
而杜清墨…
她就那樣靜靜地蹲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化作了一尊雨中的石像。
她沒有哭,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隻是那雙原本充滿智慧和堅韌的眼眸,此刻空洞得令人害怕。
彷彿所有的光彩和生機都隨著地上那人的逝去而被一同抽走了。
嘴唇微微開合著,似乎在無聲地呼喚著什麼,又像是在質問著這殘酷的命運…
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與或許存在的淚水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南風義冰冷的臉龐上,又緩緩滑落。
宮門前,一片死寂。
隻有南北北壓抑不住的痛哭聲、南風瑾沉重的呼吸聲、以及那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聲…
一種足以將人心肺都撕裂的極致悲傷,彌漫在空氣之中,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易年站在雨中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
周晚無聲地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樣麵色沉重。
這一刻,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冰冷的雨,不知疲倦,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
它從灰暗低沉的天幕中無聲灑落,細密如針,連綿不絕。
彷彿蒼天也在為這人間慘劇無聲垂淚,卻又流不儘那無儘的哀傷。
雨水敲打在王宮臨時府邸那冰冷的黛瓦上,彙聚成流,沿著翹起的飛簷滴滴答答地落下,砸在下方青石板鋪就的庭院中。
那聲音原本清脆,此刻聽來,卻單調而沉悶。
一聲聲,一下下,如同敲打在每個人沉痛的心扉上,加重著那份難以承受的沉重。
空氣中彌漫著濕冷的寒意,水汽氤氳,將遠處的亭台樓閣,近處的枯枝殘葉都籠罩在一片模糊的灰濛之中。
一切色彩彷彿都被這雨水衝刷得黯淡無光,世界隻剩下灰、黑、白以及那觸目驚心的素白布帛下隱約透出的玄色。
一陣冷風吹過,捲起濕漉漉的落葉,打著旋兒,貼著地麵無助地翻滾,最終粘在冰冷的石縫。
如同被遺棄的生命,寂寥而蕭索。
宮門前的青石板被雨水徹底浸透,反射著天空陰鬱的光,像一麵麵冰冷的鏡子。
倒映著上方幾個凝固般的身影,以及那具躺在地上的遺體。
南北北跪在冰冷的雨地裡,每一次抽泣都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南風瑾,這位年輕的皇帝失去了往日所有的從容,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僂著,雙手死死攥著膝蓋上的衣料。
而杜清墨,依舊維持著那個蹲踞的姿勢,彷彿被凍結在了時間裡。
一動不動,如同一尊失去靈魂的玉雕。
她的世界彷彿白布掀開的那一刻,已經徹底崩塌。
那種極致的平靜,比嚎啕大哭更讓人感到心驚和心痛。
易年和周晚靜靜地站在雨中,如同兩尊沉默的守護石碑。
悲傷如同這無處不在的雨水般,彌漫在每一寸空氣裡,滲透進每一塊磚石,沉重得讓人窒息,冰冷得讓人絕望。
連時間,彷彿都在這極致的哀慟中變得凝滯,不願再向前流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