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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處有青山 第1941章 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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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年那平靜卻冰冷的話語,如同最終審判的落槌,在淅瀝的雨聲中回蕩,為柳長生的一生劃上了徹底的休止符。

至於是罪是功,那便各有評判。

轉過頭,目光落在依舊僵立著的杜清墨身上。

她的視線還被白馬溫順寬厚的頭顱遮擋著,那隻曾緊握匕首的手還懸在半空,維持著一個徒勞的發力姿勢。

易年看著她蒼白側臉上那混合著雨水淚痕,看著她眼中那片刻的茫然與空洞,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個動作很輕微,卻蘊含著千言萬語。

那不是否定,不是責備,而是一種…

瞭然,一種無需言說的共情與指引。

他是在告訴她:

夠了。

到此為止了。

你不需要再逼迫自己去做超出極限的事情。

複仇的業火,由我沾染即可。

你雙手的血汙,不應再加深。

杜清墨接收到了這無聲的訊號。

懸在半空的手,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

然後,那緊繃的彷彿灌注了所有仇恨與力量的手臂倏然失去了所有的支撐,軟軟地垂落下來。

“哐當——”

那柄曾被她寄予厚望卻最終未能完成使命的匕首,從無力鬆開的手指間滑落。

掉在泥濘的地麵上,發出一聲清脆又沉悶的聲響,濺起幾點混著血水的泥漿。

匕首落地的聲音,彷彿是一個開關,瞬間擊潰了杜清墨強行構築的最後一道堤防。

一直強撐著她的那股為複仇而凝聚的近乎偏執的力氣,刹那間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般湧來的最原始最純粹的悲傷與痛苦。

一直挺得筆直的脊梁,猛地佝僂了下去。

一直死死咬住已經咬出血痕的下唇,鬆開了。

一直強忍著甚至在麵對柳長生最惡毒挑釁時都未曾真正決堤的淚水,在這一刻如同崩裂的江河,洶湧而出!

“嗚…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佛從肺腑最深處擠出,率先衝破了她的喉嚨,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緊接著,這嗚咽迅速擴大,變調。

化作了再也無法抑製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啊——啊啊啊——風義——!”

猛地蹲了下去,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彷彿這樣才能抵禦那徹骨的寒意與心碎。

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裡,可那巨大的悲聲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

衝破雨幕,在這荒涼死寂的山坳裡回蕩,淒厲得令人心顫。

那不是輕聲的啜泣,也不是委屈的抽噎。

那是崩潰的、絕望的、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哭出來的嚎啕。

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後,天地崩塌、萬物灰暗的極致宣泄。

從皇宮前看見南風義冰冷僵硬的遺體那一刻起,杜清墨的眼淚就好像乾涸了。

巨大的震驚和痛苦如同冰封的寒流,瞬間凍結了她所有的情感表達。

她隻是覺得冷,從骨頭縫裡透出來的冷。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到麻木,痛到無法呼吸。

隨後,是鋪天蓋地的軍務、後勤、安撫傷員、穩定民心…

無數的事情壓下來。

她是南昭王妃,是軍隊實際的話事人之一。

在士兵麵前,在惶惶不安的百姓麵前,在那些信任她、依賴她的人們麵前,她不能倒,不能亂,更不能哭。

她必須冷靜,必須果決,必須像一個沒有脆弱、不會悲傷的鐵人。

她把所有的痛、所有的恨、所有的恐懼,都死死地、死死地壓在了心底最深處。

用一層又一層的責任和堅強包裹起來,不敢泄露分毫。

因為她知道,她一旦流露出半點軟弱,那根緊繃的弦可能就會徹底斷裂,整個臨淵城乃至南昭殘存的士氣,都可能隨之崩潰。

她強迫自己吃飯,強迫自己休息,強迫自己處理每一件瑣事,用無休止的忙碌來麻痹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可杜清墨再堅強,再聰慧,再有權勢…

她也終究是一個女子。

一個剛剛失去了摯愛丈夫的女子。

一個在這亂世之中,接連失去父親,又失去唯一依靠的女子。

她的堅強,她的冷靜,她的運籌帷幄…

都是被迫穿上的鎧甲。

鎧甲之下,那顆心早已被傷得血肉模糊,脆弱得不堪一擊。

直到此刻。

在這荒無人煙的雨夜山坳。

在仇敵伏誅,那根支撐她前來複仇的弦驟然鬆弛之後。

在易年這個沉默卻可靠的見證者麵前。

在馬兒那彷彿帶著理解的溫柔遮擋之後。

她終於…

再也撐不住了。

那被強行壓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委屈、恐懼、絕望、思念…

所有積鬱的情緒,如同積蓄了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

她哭得渾身劇烈顫抖,每一根神經都在哀鳴。

她哭得撕心裂肺,聲音沙啞扭曲,彷彿要將靈魂都哭出來。

雨水無情地打在她單薄的背上,浸透她的衣衫,卻無法澆滅那從內而外燃燒的悲傷之火。

她的哭聲混雜在雨聲裡,時而高亢尖銳,時而低沉嗚咽,像一頭瀕死的幼獸,發出生命最後也是最悲慟的哀鳴。

她在哭她英年早逝的夫君南風義,哭他們那些未能實現的未來,哭那些再也無法訴說的溫柔絮語。

她在哭自己驟然崩塌的世界,哭那未知而艱難的前路,哭這亂世加諸於身的沉重與殘酷。

她在哭那些戰死沙場的禦南軍兒郎,哭那些來不及逃出永安的無辜百姓,哭這被戰火蹂躪得支離破碎的家國山河。

哭,能哭的一切。

易年就靜靜地站在一旁。

沒有上前安慰,沒有試圖攙扶,甚至沒有說一句“節哀”或“彆哭了”。

他隻是默默地站在那裡,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巒。

目光從杜清墨那劇烈顫抖的背影上移開,投向四周更深沉的黑暗。

投向那連綿不絕的雨幕,警惕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

他將這片空間留給了杜清墨,讓她可以毫無顧忌地發泄。

此刻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的。

杜清墨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勸解,而是這場耗儘所有力氣的痛哭。

這眼淚,是解毒的良藥,是清洗傷口的烈酒,是崩潰之後重建心靈的必經之路。

隻有哭出來,那積鬱在心頭的淤血才能散去。

隻有哭出來,那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才能鬆弛。

隻有哭出來,她纔有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真正地…

活下去。

時間,在這悲慟的哭聲中彷彿變得粘稠而緩慢。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半個時辰,也許更久。

杜清墨那撕心裂肺的嚎啕聲,終於開始漸漸低落下去。

並非痛苦消失,而是她的力氣快要耗儘了。

劇烈的哭泣抽乾了她最後一絲精力,聲音變得沙啞斷續。

從大聲的慟哭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嗚咽,如同受傷小獸的哀鳴。

到最後,嗚咽聲也微不可聞,隻剩下肩膀還在輕微地抽搐著。

她依舊蜷縮在那裡,彷彿失去了所有的行動能力,沉浸在無邊的悲傷餘波之中。

雨,似乎小了一些。

但依舊綿綿不絕,洗滌著天地,也試圖洗滌著人心的創傷。

杜清墨在發泄。

易年,同樣如此。

他帶著杜清墨前來,擒來柳長生,固然是為了成全她的複仇之心,是為了告慰南風義的在天之靈。

但更深層的原因,或許正如周晚所說。

救贖。

這兩個字,沉重而複雜。

對於杜清墨而言,親眼見證仇敵伏誅,親手嘗試複仇,以及這場徹底的情緒爆發。

是一種對亡夫的交代,是對自身痛苦的一種宣泄和剝離,是走出陰影邁向未來的第一步。

這是她的救贖。

而對於易年…

他一路走來,見證了太多的死亡,揹負了太多的承諾與遺憾。

南風義的死發生在他眼前,發生在他剛剛看到一絲希望之時。

這種無力與憤怒,同樣深深灼燒著他的心。

他立下誓言,要手刃柳長生。

此刻,他做到了。

龍鱗飲血,誓言得償。

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殺戮,更是一次對承諾的兌現,對亡友的告慰,對自身無力感的一種彌補,對那積鬱在胸口的怒火與悲慟的徹底釋放。

手刃柳長生,看著那罪魁禍首伏誅,易年的內心那口自南風義死後就一直憋著的冰冷鬱結的氣息,彷彿也隨著那一劍,緩緩吐出。

良久。

杜清墨蜷縮的身影終於動了一下。

極其緩慢又艱難地擡起頭。

雨水立刻打濕了她的臉龐,與未乾的淚痕混合在一起。

眼睛紅腫得像桃子,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因為之前的撕咬和寒冷而泛著青紫。

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彷彿大病初癒,又像是被暴風雨摧殘過的花朵。

但那雙剛剛哭過的紅腫眼睛裡,雖然依舊盛滿了無儘的悲傷,卻少了一些之前的死寂與瘋狂,多了一絲…

虛脫後的平靜,以及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微弱的清明。

她看向易年。

易年也正好將巡視的目光收回,落在她的身上。

四目相對,沒有言語。

易年伸出手,不是扶她,而是遞過去一方乾淨的手帕。

杜清墨看著那方手帕,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冰冷顫抖的手,接了過來。

卻沒有擦拭,隻是緊緊攥在手心,彷彿抓住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

嘗試著站起身,卻因為蹲得太久且精力耗儘,雙腿一軟,險些再次摔倒。

這一次,易年伸出手,穩穩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能走嗎?”

他問,聲音依舊平靜,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冰冷。

杜清墨借著他的力道站穩,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點了點頭,聲音沙啞:

“能…”

易年不再多說,扶著她,走向旁邊安靜等待的馬兒。

雨夜依舊深沉,但最黑暗的時刻,似乎正在慢慢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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