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947章 守江
這不符合千秋雪那冰冷但並非不辨是非的性子。
畢竟千秋雪當初曾經攔過自己一行人,為的便是擺脫西嶺幾位長老的伏擊。
所以易年心中很是疑惑。
速度更快了幾分,同時稍稍釋放出一絲自身平和而中正的氣息。
既表明並無惡意,也相當於一種無形的“打招呼”。
果然,當雙方距離拉近到足以讓人清晰辨清彼此容貌時,那股席捲而來的欲要凍結靈魂的恐怖寒意如同潮水般驟然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北岸冰崖上,千秋雪依舊靜靜地站著,彷彿剛才那瞬間爆發的可怕氣息從未出現過。
那雙清澈卻冰冷的眸子,穿越最後一段距離,落在了穩穩落在她身前不遠處的易年身上。
易年落地,踩在堅硬的冰雪上,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看向眼前的千秋雪。
依舊是那一頭標誌性如瀑般的銀白長發,映襯得肌膚勝雪,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
眉眼依舊精緻,隻是那化不開的冰冷還在。
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整個人就是這嚴寒的一部分。
“好久不見…”
易年率先開口,語氣平和。對於千秋雪這種性子,便彆指望她先開口了。
千秋雪的眼眸在易年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總是冷若冰霜的臉上,極其罕見地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疑惑。
上下打量了易年一眼,似乎覺得眼前的易年與記憶中有些許不同。
但具體哪裡不同,她又說不上來。
最終,隻是按照她一貫的方式對著易年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依舊惜字如金。
易年早已習慣她這種溝通方式,並不以為意。
他正想開口詢問千秋雪為何會獨自出現在這裡,然而還沒等易年開口,千秋雪那好看的鼻子忽然幾不可察地輕輕動了一下。
眸子瞬間眯起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弧度,目光再次聚焦在易年身上。
帶著一種純粹的近乎小動物般的警惕和探究,忽然開口,清冷的聲音如同冰珠落玉盤:
“怎麼…這麼大的血腥味兒?”
“血腥味兒”
三個字落入易年耳中,易年的眉心微微皺起,有些疑惑。
自己確實剛剛經曆連番廝殺,身上或許沾染了血跡,但早已用元力清理乾淨,絕不可能殘留什麼明顯的味道。
既然沒味道,為何千秋雪還會這麼說?
千秋雪心思之純粹澄澈,遠非常人可比,這使得她的靈覺在某些方麵異常敏銳通透,甚至能察覺到許多被忽略的細微痕跡。
而且以她的性子,突然這麼說,絕不是無的放矢!
難道…
這附近有什麼隱藏的事物與血腥相關?
而最有可能的,便是——
白笙簫?!
難道白笙簫在附近?
易年瞬間警惕起來,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強大的神識如同水銀瀉地般向著四周鋪散開去!
目光如電,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冰崖、雪丘、乃至腳下深邃的冰層!
任何一絲一毫的能量波動或異常都休想逃過他的探查!
然而,片刻之後,易年的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沒有…
什麼都沒有。
周圍除了凜冽的寒風和無儘的冰雪,以及身旁千秋雪那純淨的冰寒氣息之外,再無任何異常的能量波動或隱藏的生命跡象。
更彆提白笙簫那獨特而強大的氣血之力了。
是自己感知不到?
還是千秋雪感覺錯了?
易年搖了搖頭,暫時壓下了心中的疑慮。
或許是自己太過緊張了。
收斂心神,朝著千秋雪笑了笑,試圖將剛才那瞬間的緊張掩飾過去,開口岔開了話題:
“可能是剛從南邊戰場過來,沾染了些氣息吧,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果然,心思單純的千秋雪很容易就被帶偏了思路。
聽到易年的問題,便也不再糾結於那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擡起眸子看了易年一眼,言簡意賅地回答道:
“周晚讓我來的。”
周晚讓她來的?
易年先是一愣,隨即立刻恍然大悟。
是了…
無論是北祁大軍南下支援,還是南昭難民北遷入境,最大的依仗和前提,就是離江的冰封!
一旦離江開化,天塹重現,一切計劃都將成為泡影!
而隨著天氣轉暖,誰也無法準確預測離江這浩瀚江麵何時會徹底崩解。
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能夠“人為”維持通道的關鍵人物。
千秋雪。
她的千山雪寒功法,乃是世間至寒之力。
雖然以她目前的修為,想要冰封整個浩瀚的離江無疑是天方夜譚。
但是如果隻是集中力量,長時間維持住離江最窄處,也就是腳下這天中渡附近一段江麵的冰封狀態,對她來說卻並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有她在這裡,就相當於為南昭軍民保留了一條最穩定可靠的北上生命線。
也為北祁可能的南下支援留下了通道。
周小爺這家夥,心思果然縝密。
竟然連這一步都算計到了,而且真能把千秋雪這尊“冰山”請來坐鎮。
易年心中感慨,看向千秋雪的目光多了幾分真誠的謝意。
“辛苦了…”
由衷地說道。
千秋雪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彷彿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眼睛轉向易年,似乎難得地產生了一絲好奇,開口問道:
“你做什麼去了?”
易年想起過去一個月自己在江南諸國聯軍中的“狩獵”行動,那些血腥的刺殺和潛伏,與千秋雪這單純性子格格不入。
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去了南邊處理些事情…你不會想知道的…”
千秋雪是那種邊界感極強,也從不會強求他人的性子。
當然,修行除外。
見易年不願多說,便立刻失去了興趣,不再追問。
隻是又安靜地站在那裡,目光重新投向南方浩瀚的冰原,彷彿化作了冰崖的一部分,繼續默默履行著她“人體冰封器”的職責。
寒風捲起銀白的發絲,與這冰天雪地幾乎融為一體。
易年忽然想到,以周晚那家夥的周到應該不至於讓千秋雪就這麼一直像個冰雕似的杵在江邊吹冷風。
側過頭,開口問道:
“周晚把你請來,就讓你天天在這兒守著?連個遮風擋雪的地方都沒有?”
這離江畔的寒風,對於修行者來說雖不至於傷身,但終究不是舒服的所在。
千秋雪聞言,眸子微微轉動,並未看向易年,而是用眼神朝著不遠處江岸上方示意了一下。
那裡,隱約可見一些建築的輪廓,正是離江北岸最大的渡口,天中渡。
雖然因為戰事和嚴寒顯得有些冷清,但基本的設施仍在。
冰冷的聲音如同冰珠落地,簡潔地解釋道:
“那裡,準備了住所。”
頓了頓,似乎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自己為何會站在這裡,又補充了幾個字:
“悶,出來看看。”
易年聽著,點了點頭。
這倒是符合周晚辦事的風格,也符合千秋雪的性子。
讓她一直待在房間裡確實會悶,這開闊而冰冷的江邊,反而更讓她自在些。
這時,千秋雪的目光從遠方收回,落在了易年身上。
她似乎很少主動關心彆人的去向,但或許是因為易年算是舊識。
又或許是因為剛才那瞬間的疑惑,開口問道,依舊是那般直接:
“你要去哪兒?”
易年被問得微微一怔。
要去哪兒?
回北祁找周晚?
繼續南下獵殺?
還是去彆的地方?
一時間,諸多念頭閃過,卻發現似乎並沒有一個非常明確急切的目的地。
擡手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眉心,臉上露出一絲真實的倦意,對著千秋雪笑了笑,道:
“唔…還沒想好具體去哪,先找個地方睡一覺…”
說完對著千秋雪點了點頭示意,便轉身朝著天中渡那略顯冷清的建築群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陰影之中。
隻留下千秋雪依舊獨自立於冰崖之上,彷彿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越是靠近這座聞名遐邇的江北第一渡口,便越是能感受到一種與它昔日盛名極不相符的蕭條與破敗。
天中渡,顧名思義,曾是離江天塹之上最為繁忙、最為核心的樞紐。
往日裡,這裡千帆競渡,商賈雲集,南來北往的貨物、人流在此交彙,造就了江北岸最為繁華熱鬨的城鎮。
高聳的牌樓、林立的客棧酒肆、喧囂的市集、操著各地口音的旅人,無不訴說著這裡的活力與財富。
然而如今,映入易年眼簾的卻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持續數月的酷寒雖然正在消退,但留下的痕跡卻觸目驚心。
許多房屋的屋簷下還掛著未曾完全融化的冰棱,如同垂死的眼淚。
街道上積雪雖被清理過,但依舊泥濘不堪,混合著凍土和不知名的汙穢,散發出一種沉悶的氣息。
最顯眼的,是那無處不在的破敗感。
許多臨街的鋪麵都大門緊閉,門上貼著官府的封條或是早已褪色的招租啟示。
一些曾經燈火輝煌的酒樓客棧,如今窗戶破損,招牌歪斜,甚至有的屋頂都出現了塌陷。
顯然已久無人打理,在寒風中期期艾艾地佇立著,如同被遺棄的巨人骸骨。
街道上行人稀疏,且大多行色匆匆,臉上帶著警惕和麻木,早已沒了往日那種悠閒與市井煙火氣。
偶爾有幾個小販在街角擺攤,賣些粗糙的日常用品或吃食,也是無人問津,顯得冷冷清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