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710章 封魂吟詠安魂曲
“啊!!!”
“啊!!!”
“啊!!!”
易年緊緊抱著七夏,在下著雨的山頂大吼。
聲音,傳遍了整個青丘。
聲音中的悲涼哀傷,震落了半山桃花。
桃林湖畔釣魚的胡不絕放下了手中魚竿,擡頭看向了陰雲密佈的山頂。
離得太遠,什麼也瞧不見。
方纔離去的安紅豆,正與人說著話。
在聽見少年的嘶吼後,與旁邊的人擺了擺手,也望向了山頂。
正抱著罐子仔細看著的阿夏布衣手一抖,養著蠱蟲的罐子沒有抱穩,摔向了地麵。
石頭將罐子抓起,與阿夏布衣一同看著山頂。
三聲震天聲響,連金翅大鵬鳥都要遜色幾分。
可如此大的聲音,卻叫不醒方纔還答應少年不睡的七夏。
看著那沒有‘救命’的手腕,少年想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
三聲震落桃花,也喊壞了嗓子。
嗚咽著,雨水落滿了臉。
在安紅豆的幻境中經曆過一次,沒想到這第二次,心會更疼。
或許是因為上次是假的,這次,是真的。
淚水消失,想哭卻哭不出來。
或許悲傷到極致,是沒有淚水的。
靈魂上的痛,傳到了身體中。
腹中傳來不適,身子佝僂了起來。
想吐,卻什麼也吐不出。
可止不住。
“嘔…嘔…嘔…”
少年弓著身子,嘴角溢位了鮮血。
有人說,心頭血,悲傷到極致才會出現。
也有人說,根本就沒有心頭血,因為沒人見過。
今天,這爭論有了證據。
但沒人看得見。
不知嘔了多少聲後,巨石上落了一地血。
七夏的身上,隻有雨水打濕的痕跡,半點兒血汙不沾。
細細雨水衝著血水,慢慢順著石縫消失。
這雨,終是下了。
這一刻,還是來了。
早就有了準備的少年,卻好像什麼都沒有準備一般。
想抽自己一巴掌,卻捨不得放開懷中人兒。
為什麼方纔不與她多說一會兒話?
為什麼要去學那什麼小調?
‘救命’消失的太匆忙,匆忙到二人都沒來得及好好告個彆。
哭不出的少年看著七夏,眼中的無邊愛意,彷彿要將懷中人兒融化。
雨水落在了七夏臉上,無論怎麼也穩不住的手,顫抖著擦著七夏臉上怎麼也擦不乾的雨水。
看著那定格的小臉,手也定格在了原處。
兩人幸福的日子太短,短到連句我愛你都來不及說。
七夏想說,可那虛弱的聲音停在了喉嚨。
最後的字,沒有說出。
那便我來說吧。
抱著隻是要睡很久很久的七夏,少年的嘴巴張了張,沙啞聲音傳出。
“我愛你…,我也真的真的好愛你…”
少年傾訴著,卻得不到以前從沒珍惜過的回應。
沙啞的聲音傳出,哼著七夏方纔哼過的小調。
小小人兒,坐門墩兒,
小小話兒,進耳垂兒,
小小月牙掛天上,
小小床兒…
哼著哼著,少年顫抖嘶啞的聲音停了下來。
七夏不是睡了…
不再是那個睡夢中有點兒聲音便緊緊鼻子的人兒。
這會兒,自己哄不睡她了。
可自己,也叫不醒她了。
方纔這小調,世間有三人會唱。
加上學會的少年,還是三個人。
低頭看著七夏,將那被雨淋的有些淩亂的白發理到耳後,小手蓋住了七夏額頭。
自己的娘子,不能淋雨。
嘴唇輕動,嘶啞聲音再次傳出。
魂兮歸來,
魄兮安懷。
送君千裡,
江水無哀。
千山寂靜,
萬裡雲平。
天地蕩滌,
光塵澄清…
沒有少女的空靈,卻有少年的悲涼。
祭奠亡魂的無名小調,又從高山頂上傳出。
飄到了雲層中,推不開厚重的雲。
飄到了小湖中,掀不起半點波浪。
飄到了桃林中,震不散半片桃花。
飄進了青丘好多好多人的耳中,聞者傷心。
悲涼中的愛意,更顯悲涼。
少年坐著,七夏躺著。
雨下著。
少年一遍又一遍的吟詠著,聲音一遍又一遍的飄著。
安紅豆哭了。
阿夏布哭了。
石頭眼含淚水,努力的眨著眼睛。
從沒聽過少年聲音的青丘眾人,胸口彷彿有塊兒石頭壓著。
涼風帶雨,送著夜的哀傷。
沉寂了整個青丘。
要什麼樣的悲哀聲音,才能共情青丘的每一個人!
可少年的聲音共情了青丘的每一個人,卻傳不進少女的耳中。
但少年相信,她聽得見。
她聽得見,自己便哼下去。
哼到她一路走遠,一路走好。
絕息吟詠安魂曲,雨渡人影不渡天!
少年的聲音在青丘傳了三天,一刻未停。
青丘的雨下了七天,一刻不息。
易年就那麼抱著七夏,枯坐了七天。
遮著雨的手,不曾放下。
七夏,不曾醒來。
話本裡的奇跡沒有發生。
或許,自己隻是自己故事裡的主角,不是這天下的主角。
少年嘴角溢位的鮮血停了。
小臉慘白。
下了七天的雨也停了。
烏雲依舊。
不是少年不想唱了,隻是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安魂曲,送了七夏七天。
想讓她快點兒走,又想讓她慢點走。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
誰若九十七歲死。
奈何橋上,等三年。
少年張了張嘴,比常人好用了許多的耳朵,發不出聲音。
輕輕摸了摸七夏沒有變化的臉,抱著佳人起了身。
身子一栽,向著旁邊倒去。
不知何時來到山頂的安紅豆與阿夏布衣瞧見,本能的想要衝上去攙扶。
可少年哪裡會讓七夏摔倒,單膝跪地。
膝蓋,壓碎了巨石。
深吸口氣慢慢起身,抱著七夏走到了幾人身邊。
想說謝謝,卻說不出口。
嘴角起了一絲笑意,對著幾人點了點頭。
少年的笑很乾淨,眸子中的平和與青山時一樣。
可看著少年的笑容,安紅豆與阿夏布衣心頭一緊。
哭喊吵鬨,發泄發癲都好。
但笑,不好。
一直親近七夏的小虎,安靜的趴在石頭懷中,大眼睛死死盯著少年懷中的少女,這回沒有撲上去。
或許它知道,這次少女不會逗它了,更不會輕輕將它踢開。
發不出聲音,少年便不再說了。
抱著七夏向著山下走去,一直走到了桃林中。
回了新房,背起了早就收拾妥當的竹簍,抱著七夏出了屋。
碰見跟來的安紅豆,本能的想說話,可隻傳出了幾聲啊啊聲。
看來自己真的啞了。
能不能醫得好,不知道。
將七夏輕輕放下,取了紙筆。
寫了幾個字,遞給了安紅豆。
安紅豆看後連忙點頭,伸手搶過少年手中的筆便要寫字。
易年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不能說話,聽得見。
一向聰明的安紅豆這才反應了過來,立馬開口道:
“當然可以,選哪處都可以,若是他日想來祭奠,青丘不會有任何阻攔。”
易年笑著點了點頭,又將七夏抱起。
方纔紙上寫的,正是我可以將我娘子藏在青丘嗎?
入土為安,是所有人的歸宿。
包括聖人,自然也包括七夏。
白師兄送的雪魄隻能保七夏肉身七天。
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一直帶著七夏。
再次謝過安紅豆,抱著七夏出了桃林。
走在南嶼最為神秘的青丘,易年沒有欣賞心思。
安紅豆旁邊不停說著,介紹著青丘的各個地方。
後麵的石頭與阿夏布衣跟著,拿著下葬的工具。
一直走到了天色漸晚,少年看見了一條小河,以及小河旁的青青草地。
沒有人蹤,安紅豆說這地方很少有人來。
少年笑了笑。
這種地方,確實多的是。
看來當初不用問的那杯茶錢省下很明智。
地方很普通,不是什麼藏風納水的寶穴。
可對七夏與易年來說,正合適。
將七夏輕輕放在草地上。
算準了位置,伸手挖了起來。
石頭瞧見,立馬拿著工具上前幫忙,易年擺了擺手,示意著不用。
石頭退下,少年繼續挖著。
比常人略小的手速度很快,有些瘦弱的身子力氣也比旁人大,挖個坑不算什麼。
地下沙礫,磨不破歸墟強者的麵板。
少年沾了一手泥後,坑挖好了。
去河邊洗了洗手,回去抱起了七夏,小心的放在了坑中。
沒有喪禮,沒有哀樂,也沒有棺槨。
七夏說過,她不喜歡那種熱鬨,也不喜歡被封著。
元氏一族被封了百年,七夏不喜歡也正常。
總之,聽七夏的便對了。
看著安靜躺在坑中的七夏,少年停了下來。
就那麼癡癡看著,好像怎麼也看不夠。
可分彆,總要來的。
不知看了多久,起身回到了竹簍旁。
將鳳凰翎取出,放在了七夏手裡。
自己能用鳳凰翎,但不缺武器。
那便讓它陪著她吧。
伸手捧起一捧土,輕輕放在了七夏身上。
然後,是下一捧。
直到最後一捧土蓋住了七夏的臉,少年知道,這是這一生,最後一次見到七夏了。
沒有哭。
因為她的樣子,早就刻在了腦海中。
想了,回憶就好。
接過石頭遞來的空白墓碑,小手在少年用力扣著。
石屑落下,字慢慢浮現。
愛妻元七夏之墓。
易年立。
將墓碑埋進孤零零的墳前,少年靠在了墓碑上。
眼睛慢慢閉上,均勻的呼吸聲傳了出來。
少年,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