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734章 回憶
去往黑風山時很快,每個人都騎著馬。
回來很慢,隻剩下了一匹馬,拉著好多人。
有易年在,封住黑風山的流寇便不再是難題。
這回,眾人終於看見易年是如何做的了。
萬劍起,人頭落。
沒有人能逃走,甚至沒有人能發出一聲呼喊。
黑風山的流寇,徹底清除!
然後,眾人繼續趕路。
易年揹著孫大力在地上走,馬兒拉著眾人在後麵跟。
少年能一直走下去,但車上的幾人不行。
心裡提著的那口氣鬆了,身上的傷足夠要了他們的命。
已經死了很多人,少年不想再看見有人死了。
停下來休息時,便會去山中尋藥。
南昭是突然下起了雪,所以許多草藥都在,隻是被埋進了雪裡。
這難不倒易年,每次出去總會找回些草藥。
青光隻用了那麼一次便忘了,但刻在骨子裡的醫術還在。
瞧見易年熟練的處理傷口配藥熬藥,眾人已經見怪不怪了。
可越看,便越覺得陌生。
這小傻子不是普通人,更不是普通的修行之人。
眾人在軍中見過修行之人,張守常就是。
也見過彆營的修行之人,但沒有一個,能強到易年這種程度。
數百人,頃刻間便能殺淨。
悄悄問過張守常,張守常的回答隻有四個字。
“深不可測!”
張守常看不出易年的深淺。
即使是四象境界的修行之人,對他來說都是相距甚遠的天人一般。
更何況是一看就強過四象的易年。
然後,沒人再把易年當成那個力氣大到誇張的小傻子了。
在路上走走停停三天後,幾人碰見了人。
禦南軍的騎兵營。
最前麵的人,正是小李子。
他做到了。
他真的衝出去了,也真的搬來了救兵。
但是用不到了。
交接的事情用不到少年,少年依舊揹著孫大力走著。
張守常將位置與小李子說了,然後,騎兵營在小李子的引路下鑽進了黑風山。
他們,要去帶他們回家。
三天後,眾人回到了新兵營。
沒人迎接,更沒人前來看望。
禦南軍,好像忘了新兵營。
看著落滿雪的營地,看著那一間間空了的房間,看著那以前雖然也站不滿而現在更站不滿的演武場,一個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哭了。
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宣泄。
憤怒,悲哀,不甘,痛苦,充斥著所有人的心。
原來打了勝仗的新兵營,還是以前那個不受待見的新兵營。
不過不受待見的人少了。
隻有孫大力的屍身被帶了回來,剩下的兄弟們帶不回來,還要等。
這寒冷天氣唯一的好處就是能保屍身不腐,孫大力回來時還是之前那般樣子。
張守常來到易年身旁,看著少年背上的孫大力,開口道:
“放下吧,到家了。”
明明對易年說的三個字,卻深深刺進了眾人心裡。
易年聽著,搖了搖頭。
揹著孫大力穿過軍營,來到了當初砍樹的鐵木峰。
少年記得,當初砍樹的時候孫大力說過,如果有天戰死沙場,屍首若是能被收回來,一定要葬在這裡。
然後,少年不明白趙勇為什麼讓孫大力呸呸呸。
在孫大力呸呸呸完之後,趙勇問了句為啥。
孫大力白了一眼趙勇,給出了一個很合理的解釋。
喜歡唄。
易年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他說喜歡,便把他葬在這裡。
鐵木峰中找了處能看見新兵營的地方,易年將孫大力放在了地上。
挽起袖子,雙手在地上挖著。
小心翼翼,泥土不沾身。
因為衣服臟了要洗,可原本洗衣服的人不能洗了。
坑挖好,易年用雪洗乾淨了手。
抽出斷了的龍鱗,藍光閃過,一棵鐵木樹倒了下來。
龍鱗不停在鐵木樹上劃過,沒有木屑,鐵木成材。
手一向很巧的少年,做了一口棺材。
將孫大力抱起放在裡麵,安葬。
地上起了土堆,土堆上積了雪。
趙勇遞來墓碑,易年接過。
在跟來的幾人驚訝的目光中,少年用手快速在少年扣著。
石屑隨著風雪飄落,墓碑上出現了五個字。
孫大力之墓。
眾人看著,原來他識字。
可右下角的空白,少年猶豫了好久,眉頭越皺越深。
他,依舊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少年看著那處空白,久久沒有下手。
天黑了,雪停了。
給孫大力行過禮上過香的眾人離去。
不想離開的趙勇也被張守常拖走了。
這種天氣,以他們的身體狀況來說,會凍死在這裡。
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要活著。
鐵木峰,剩下了少年一個,而少年的眉心,依然沒有解開。
望著晴朗的夜空,熬著寒冷的夜。
霜前冷,雪後寒。
可這寒冷對少年無用。
天晴,清冷月光照亮了夜。
滿天星鬥回歸,少年擡起了頭。
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星空,目光逐漸變得呆滯。
忽然,有聲音在腦海中出現。
“漫天星鬥,可算世間萬物。”
“都能算嗎?”
“不能。”
“那我不學了。”
一個老人與一個孩童的對話。
“走了,今天得回去陪陪我老爹,你在聖山好好混,爭取早日當上你說的那個副殿主,以後等你在聖山能說的上話的時候,小爺就去投奔你。”
“不用送,小爺不喜歡。”
一個少年與少年的對話。
聖山,副殿主?
少年記得,卻想不起。
“小僧要走了。”
“什麼時候?”
“現在。”
“這麼急嗎?”
“早日了卻,也好早日放下。”
一個伴著佛音的聲音,一個推門離去的小和尚。
“老闆,我要出趟門,我的路不在北祈,在陰山。”
“現在就走嗎?”
“晚上好出城。”
一個漂亮妖異的小姑娘。
“你怎麼不哭呢?”
“為什麼要哭?”
“因為這回我真的要死了。”
“死便要哭嗎?”
“聽人說是這樣的,不過沒死過,不清楚,到時候你告訴我吧。”
一個少年與一個少女的對話。
少年不記得後麵的事情,但眉心慢慢舒展。
因為好像有人說過,自己皺眉不好看。
“幫我養束花,開一季就好。”
“為什麼?”
“花落時,便忘了我,認識一年,便用一年時間忘了,行不行?”
回了行或不行,少年忘了。
但少年知道,自己回答過。
想著的時候,又有聲音出現在腦海中。
小小人兒,坐門墩兒。
小小話兒,進耳垂兒,
小小月牙掛天上,
小小床兒…
腦海中柔和的聲音,彷彿響在了耳邊。
少年的心,跳的快了一分。
鬆動的封印,又鬆了一分。
悲涼的聲音響起,那是自己哼的,也是彆人哼的。
魂兮歸來,
魄兮安懷。
送君千裡,
江水無哀。
千山寂靜,
萬裡雲平。
天地蕩滌,
光塵澄清。
山頂巨石上的最後一個擁抱,以及那句來不及說完的話。
“我…真…的…真…的…好…愛…”
隨著聲音,更多的畫麵湧入腦海,少年忍著疼,仔細‘看’著。
一座青山,一座小湖。
湖底的黃草小河,河邊的清冷身影。
一個雨夜,一道從天而降的紅芒。
一個巴掌,壞了二樓的門。
城東發瘋,喚回自己的冰心訣。
棲霞山腰的夕陽共賞,淨竹寺漆黑大殿中的緊緊擁抱。
萬木林的聯手對敵,地縫中的那一個吻。
苗寨中看著同一輪明月,嘴裡說著南北妖族。
桃林木屋中的雲雨,高山頂上的相依。
三聲高喊,震落半山桃花。
河邊孤墳,埋了少年的一切。
少年‘看著’,身子一弓,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紅了雪地。
忘情蠱化成的血水離去,雙目亮了起來。
呆傻儘褪,平和回到了小臉上。
少年弓著身子,一動不動。
回憶太多,一時裝不下。
隻有淚,不停落下。
坐了一夜,眼中的淚流乾了。
她,真的走了。
擦乾淨臉,深深吸了口氣。
她走了,自己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早些做完,便能…
易年不怪阿夏布衣耽擱了自己這麼久。
她是好心,石頭也是。
不辭而彆,隻能等到以後有機會再與他們說聲抱歉吧。
看著孫大力的墓碑,易年的小手動了。
石屑再次落下,三個字出現在了上麵。
易年,立!
沙啞聲音出現。
“兄弟走好,你的仇我會替你報。”
聽著自己的沙啞聲音,少年搖了搖頭。
盤膝而坐,青光湧向了喉嚨。
忘記了,便不記得青光了。
想起了,破碎對於青光來說便不是問題。
彆人治不了,自己能治。
午時,少年睜開了眼睛。
青光護著喉嚨,少年一言不發。
修了,等著好了就行。
起身將孫大力墓碑上的雪輕輕掃掉,拍了拍墓碑,好像在拍這精瘦漢子的肩膀。
最後看了一眼,轉身離開了鐵木峰。
等下路上的馬兒看著與平日裡有些不一樣的少年,立馬湊了上去。
少年瞧見馬兒,伸手拍了拍馬兒大頭。
馬兒的大眼睛亮了起來。
這動作,這力道,太熟悉了。
立馬親暱的湊了上去,然後換來了少年用力一拍。
平和臉上帶著笑容,沙啞聲音再次出現: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