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830章 人生除死無大事
這院子,正是自己看見那被狸貓咬死的嬰兒那家。
方纔路上聽她說過一句什麼小外甥,可正想著旁的事情沒聽的太仔細。
那死在床上的年輕夫婦,或許便是她的妹妹妹夫吧。
看著跌跌撞撞但目標十分明確的石羽,易年跟了上去。
石羽推開房門,看著漆黑一片的屋子,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易年跟著石羽進屋,夜視能力比普通人要好上許多,在桌子上找到油燈點了起來。
油燈昏暗的光將屋子照亮了些,但還是昏暗。
石羽的臉上沒了半分血色,呆呆的往屋中走著,在看見床上的血跡之後,整個人僵在了原處。
易年也不知如何安慰,將燈芯兒往下壓了壓。
或許暗些,那血跡便不那麼刺眼了。
不知看了多久,石羽忽然動了,嘴裡說著不可能,將半開的櫃子開啟,伸手在裡麵不停摸著。
易年擡眼看去,這才發現屋裡有被動過的痕跡,衣服被褥還在,但值錢的東西沒剩下什麼。
誰做的,不用想也知道。
石羽一邊唸叨著不可能一邊在櫃子裡摸著,摸著摸著忽然停了下來。
一件十分精美的嫁衣從櫃子中拿出,石羽的眼睛瞬間沒了光。
捧著嫁衣,身子慢慢矮了下去。
坐在地上,眼淚不停落在嫁衣上。
易年看著,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唯一的親人,在即將重逢時卻天人永隔。
或許沒人比易年更懂石羽此時的心情。
走到石羽身旁,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節哀…”
除了這話,易年想不出什麼話可以安慰。
石羽沒有回應,沒有像之前那般有話必回。
呆滯目光落在了易年腰間,眼前一亮,伸手便摸了過去。
噌的一聲,沒了劍柄的龍鱗被石羽握在手中,一瞬間雙手便被割破。
鮮血順著指縫流到了嫁衣上,原本鮮紅的嫁衣又紅了幾分。
完全不在意手上疼痛,調轉劍身,劍尖直直朝著胸口刺了下去。
方纔心思有些恍惚,也沒想到石羽會奪了自己的劍,更沒想到她會輕生,瞧見那自殺動作,立馬伸手捏住了龍鱗。
石羽的力氣與易年相比不值一提,龍鱗被易年抓住,怎麼也刺不下去。
手一用力,從劍尖劃了出去,險些切斷了手骨。
瞧見易年將龍鱗收回,石羽帶著哭腔的聲音出現,“給我,求求你給我…”
易年看著,開口道:
“如果你覺得你妹妹希望見到你死,我便不再攔你。”
說著,將龍鱗遞了過去。
石羽聽著易年的話,伸出的手懸在了半空。
手上的血不停流著,眼裡的淚也不停流著。
易年看著,將龍鱗收起,開口道:
“我能體會你現在的心情,真的,有人跟我說過,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就不要總想著死。”
說著,在屋中找了幾塊乾淨白布,將石羽的雙手包了起來。
龍鱗鋒利但劍身極窄,隻破了皮肉,沒傷到骨頭。
此時沒什麼藥材,隻能這樣包著。
處理完傷口,走到另一邊地上坐下,看著石羽,沒了說話心思。
昏暗的小屋裡,二人就這麼安靜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石羽貌似停了哭聲,沙啞聲音出現。
“這裡離正南城很近,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時辰的路,就是這短短的路,隔了我與妹妹幾年,寄給我的信上,妹妹說她要成親了,我便花了攢了一年的錢請城裡最好的師傅做的嫁衣,我知道我看不見她穿,但我以為有天我能看見她…”
易年聽著,歎了口氣。
“我回不得,她去不得,我都快忘了她的樣子,我都快忘了她的樣子了,公子,我都快忘了她的樣子了…”
說著,聲音越來越小,眼淚再一次流下。
頭埋進了嫁衣中,全身抽搐了起來。
易年看著,慢慢起了身。
走到石羽身前,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幫忙順著氣,開口道:
“人死不能複生,節哀…”
沒有回答,隻有哭泣。
易年深深吸了口氣,開口道:
“我回來前彆做傻事,你的命是我買的。”
說著,頭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走到村口,從已經死了的城防軍身上將衣服扒下,朝著正南城飛奔而去。
在城門口追上那落荒而逃的小兵,幾句逼問下問出了地方,進了城。
在找到城防軍駐地之後,將衣服換上混了進去。
按照那小兵說的,找到了存放屍體的地方。
進去一看,滿屋子的白布,粗數之下也有幾百人,都是城外的無辜百姓。
易年看著,眉頭一皺。
少一樓!
這筆賬不會就這麼算了。
整理了下心情,在屍體中尋找了起來。
這城防軍辦事還算靠譜,給每處村子都豎了牌子。
按照牌子指引,找到了小石村眾人安放的地方。
一張張白布掀開,找到了那天夜裡見到的年輕夫婦,懷中的嬰兒屍體也在。
將嬰兒屍體裹起綁在了身前,找了帶著將二人裝下背起,帶著一家三口躲過夜間巡邏的隊伍出了城防軍駐地。
在城中轉了會兒,找了間棺材鋪。
已經打了烊。
敲門將人喚醒,睡眼惺忪的掌櫃瞧見,滿臉不悅。
在易年拿出白花花的銀子之後,立馬堆起了笑臉。
不過想來這行當不能見人便笑,強把笑意忍了下去。
而當易年把身上的屍體放下後,這掌櫃的徹底笑不出來了。
見過上門買壽材的,沒見過扛著屍體買壽材的。
但老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
錢給足了,本身也是做死人行當,忌諱什麼也就放在了腦後,大不了多吃幾天齋。
備了壽材,又找了畫陰妝最好的師傅,將已經失了血色的夫妻兩個畫的同生前區彆不大。
匆匆來,體麵去。
對普通人而言,人生除死無大事。
易年看了眼,雖然兩姐妹差了幾歲,但一看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將那可憐的小外甥身上的傷口縫好,一家人換上了壽衣,安置在棺材內。
從掌櫃的手裡買了輛破車,推著一家三口走了。
扯下城防軍的衣服,經過簡單盤查,出了城。
大晚上的,沒人對棺材感興趣。
頂著雨沿著方纔走過的山路趕著路,泥濘些,但對易年來說不是什麼事。
易年鬼都不怕,自然不會怕死人。
至於吉利與否,更是不在考慮之中。
回去比來時慢了些,等到了小石村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不過雨還沒停,隻是小了些。
推著車進了院子,將車停好,把買來的元寶蠟燭放在旁邊棚下,進了屋。
石羽還是離開時的樣子,捧著嫁衣坐在角落。
可能眼淚已經流乾了,目光呆呆的盯著地麵,易年回來都沒有聽見。
易年將身上雨水撣落,走到石羽身前蹲下,開口道:
“走吧…”
石羽呆滯的目光從地麵升起,落在了易年身上,終於起了絲變化,好像在問易年去哪。
“不是許久沒見你妹妹了嗎,我帶你去見她。”
這種相見或許有些殘忍,但見不到,便是一輩子的心結。
“在哪?”
石羽的眼睛亮了起來,掙紮著想要起身。
可坐的太久,身子已經僵了,沒了半點兒力氣。
易年扶著石羽胳膊將人拉起,帶著她到了外麵。
天光大亮,細雨綿綿。
溫馨中透著冷清的小院裡,停著車,放著棺材。
易年將人扶到車旁,棺材推開了一塊兒。
石羽的目光落了進去,眼淚也在同時落了下來。
“盼兒…”
聲嘶力竭的哭喊壓過了綿綿細雨,京的林中飛鳥離了樹林。
原來眼淚是流不儘的…
易年不忍去看,來到棚下整理著元寶蠟燭。
石羽的哭聲不知止了,顫抖的手伸進了棺材裡。
“公子,盼兒與我像嗎?”
“像,嗯…比你好看。”
“我這小外甥好看嗎?”
“好看,能看的出來…”
“他們在裡麵會不會擠啊?”
“那邊冷,擠在一起暖和…”
“公子,我怎麼看不見他們了?是不是天黑了?”
易年正整理著元寶蠟燭的手頓了一下,起身走到了石羽身旁。
兩行血淚從石羽臉上留下了兩條醒目痕跡。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可卻不見她有半點兒反應。
瞎了。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多找苦命人…
易年忍著歎氣的衝動,回了方纔位置,開口道:
“天會亮的…”
話音剛落,隻聽撲通一聲。
回頭望去,石羽倒在了雨中。
易年快步過去,指尖探過,還有呼吸。
心力交瘁,暈了。
將人抱進屋裡安置好,外麵在布了個簡易靈堂。
昨天那小兵確實怕了,時至晌午依然沒見到有人前來。
給石羽餵了水,中午的時候人醒了。
她知道昨夜易年殺了人,不能總在這裡耽擱。
在易年的攙扶下上了香,然後推車出了門。
橫死之人不入祖墳,隻能在附近找處風水好的地方將人葬了。
問了石羽妹妹妹夫名字,在空白墓碑上用龍鱗刻上。
雖然聽她說過,也得確認一遍,這種時候不能錯。
當問起那嬰兒名字時,石羽愣住了。
“妹妹讓我幫起,但信還沒寫完…”
“現在起吧…”
“它是單名,便叫唸吧,公子覺著行嗎?”
易年聽著,忘了石羽看不見,點點頭後開口道:
“挺好…”
念,不知是想念還是思念。
或者,是同一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