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她自有主張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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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被騙(一)
1
禦駕前行月餘,進入晉州地界。
這一路行過數個州府,各地方上接駕的貴胄、官員等深諳今上密不透風的行事作風,禦前各個安分守己,暗地裡把媚上的心思統統看向了天子的薄弱之處——貴妃。
每到一個地方,天子接見官員考察吏治時,各家夫人小姐便齊齊出動,攻向貴妃。
貴妃來者不拒,並十分樂在其中。
各家夫人的目的:通過貴妃探探天子的口風,再鼓動貴妃向天子吹吹枕邊風。
貴妃以為的:姐姐們真熱情,天底下好人真多,玩瘋。
夫人小姐們陪吃陪喝陪逛,一天下來走完了深宅中一年的運動量,話冇等說,人先筋疲力儘。
反觀貴妃,精力充沛,生氣蓬勃,意猶未儘。
瞪著她明亮的大眼問:下個景點從哪出發
夫人小姐們:……
夫人小姐們回家訴苦,說也不知道貴妃真傻假傻,小事上稀裡糊塗,大事拎得比誰都清。
她收禮隻收土特產,能吃的那一種。
若是給她金銀珠寶,她兩眼放光地摸上一摸,一臉遺憾地說回頭還得充公,怪麻煩的,不要不要。
夫人們從各家大人手上領了幾千幾萬兩的預算,最終花了五十文,給貴妃買了十斤當地特有的炊餅。
貴妃高興極了,說送了禮物就是她朋友了,於是每人回贈一包京城帶來的零嘴,平均每包市值七十文。
夫人們覲見一回貴妃,倒賺二十文。
貴妃她哪裡像天子的薄弱之處,她明明是銅牆鐵壁。
小姐們則話裡話外打聽天子的喜好,想知道自己還有冇有機會。
貴妃說,我不知道,但我幫你問問。
原以為這是貴妃的敷衍客套之詞,好端端的,誰會願意多出幾個情敵。
孰料次日,各位小姐們直接見到了天子本人。
小姐們一見屏風後那修長的身影,紛紛花容失色,高舉團扇掩麵,場麵好不混亂。
立在屏風旁的貴妃笑眯眯,你們的問題太多,我記不過來,不如直接問陛下吧。
說完又探頭去屏風後,小聲商議天子:
俱是我朋友,你態度好點……本來是不好意思麻煩你的,但我這不是帶來的零食分完了……那怎麼辦,禮我都收了,那枇杷你昨夜也吃了……
他倆旁若無人地爭論一番,但聽天子歎了口氣,寵溺又無奈。
是故這一日,小姐們莫名其妙、受寵若驚、如坐鍼氈地由天子陪著吃了一頓飯。
席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天子看貴妃的眼神簡直愛死,愛到容不下一絲彆人摻和的縫隙。
隻有貴妃看不出來,豪情萬丈地招呼客人吃好喝好。
天子走後,有個彆好事兒的小姐悄悄問白如黛:
你覺不覺得天子他好喜歡你呀。
白如黛也是喝多了,大著舌頭道:演的,都是為了他哥。
說話的小姐:
接著,白如黛拍著胸脯道:我是為了我哥。
此話勾起了小姐的傷心事,小姐哭悲著臉道:有哥真好,我也想要個哥。
遂與貴妃抱頭痛哭。
等到往來人群消停幾許,白如黛找個了清朗的好天,收拾一籃祭掃之物,瞞著眾人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貴妃祭母的旨意下發至晉州,當地官員自是不敢怠慢。
白如黛不想等良辰、動墳遷,在禮官大張旗鼓地張羅下走過場時見母親。
她獨自拐上驛館外的小路……繼而頓住。
路邊,天子換了身素淡的便服,悠然等她走近,接過她的竹籃。
陛下,你……
體察民情。蕭入雲率先轉身。
……白如黛隻好跟上。
2
母親的墳塚安置在瑤城鄉下一片田野上,白如黛隻兒時跟著義父義母來過一次。
當初安葬母親時,義父給當地的守墓人打點過銀錢,因而這麼些年,墳塚儲存得尚算良好。
白如黛碑前擺好祭品,跪下來一言不發開始燒紙錢。
她垂著眼睛,不時掃一眼陌生的墓碑,心情有點複雜。
身旁人影微動,蕭入雲提擺跟著她跪下來。
白如黛眼睛瞪圓,扭頭震驚地看著他,剛要阻止,蕭入雲已自然地分走她手裡的一半紙錢,往火盆裡添去。
死者為大,長者為尊,冇什麼不可以。
白如黛無從置喙,隻是燒紙的手略顯哆嗦。
這一幕可千萬彆被人看了去,她怕她跟白禮明的頭加起來不夠砍。
等到全部紙錢化為灰燼,蕭入雲站起來,朝白如黛伸出手。
白如黛再度仰頭看著他,是她的錯覺嗎她覺得今日的天子對待她分外溫柔。
她愣神片刻,把手交上去,被蕭入雲扶起來。
蕭入雲看一眼墓碑,指著遠處的村落,道:要去看看嗎
白如黛點頭,被他牽著手走出幾步,心直口快道:陛下,其實我不傷心的,你不用特意陪我。
蕭入雲轉身,放開她的手,淡聲道:是嗎虧朕準備了十條帕子,一條也不用不上嗎
白如黛:……
白如黛心內僅存的一層悵然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難以置通道:好歹我也是個女俠,我哭起來很像泄洪嗎
十條帕子,他怎麼想的
而且她冇哭,他為何一副很失望的樣子。
白如黛哼了聲,傲然扭頭,走向村落。
蕭入雲:走那邊。
白如黛止步,看向他指的那條路,疑惑道:那條路遠。
蕭入雲:但是乾淨。
……白如黛看了看自己腳下這條路,許是農戶澆田的水車剛過,路麵濕潤泥濘。
她點了下頭,臣妾走這條,陛下走那條,咱們村口彙合。
說完再不管他,兀自向前走。走著走著察覺身後有動靜,回頭。
天子拎著衣襬,一臉沉痛地低頭尋著她走過的腳印,走得如履薄冰、萬分嫌棄。
白如黛:……
她不解地看著他,一邊覺得他這人真是彆扭,一邊心裡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蔓延。
好像蠢蠢欲動的萌芽終於衝破了土麵,伸展開生機勃勃一小片嫩葉,等待一場甘霖。
白如黛等待著蕭入雲。
等他跟上來,對視的刹那,朝他伸出手。
*
村落不大,攏共五十來戶人家。
白如黛的外祖父在本地無甚親族,她生母從這裡走出去,輾轉被賣去京城,已是四十多年以前的事情。
白如黛以為,村民早已不記得有過這麼一戶人家,哪想到一將外祖父的名號報出來,立時收到了四麵八方的關心,全村的人都跑出來看她。
此處民風淳樸,訊息閉塞,不管你是哪裡來的孩子,來了就是自家孩子。
住下住下,天都晚了,高低吃口飯。
白如黛被人群包圍,四五隻手拉扯著她,她羞赧笑著回頭,向站在遠處的天子求救。
不同於白如黛,天子長相俊美,麵帶微笑,言語溫和,但也不知怎麼,就是讓人不敢與之親近。
唯有懵懂的小孩子不會分辨他那天然與人疏離的氣韻,在旁玩了半天泥巴,見他落單,張開手朝他撲了過去。
白如黛一瞅孩子的小手,一個跟頭從人群裡翻出來,急急將天子往身後一護,孩子兩隻泥手印結結實實印在了她的裙子上。
孩子母親歉意上前抱走孩子,極力邀請白如黛去她家裡洗洗。
白如黛渾不在意,那位母親卻是過意不去,爭執間,一條帕子從白如黛肩後遞過來。
白如黛:……
她接過。
又一條,緩緩遞過來。
白如黛:……
一條接一條,淡藍、淺綠、柔粉、蟹青……
雖然天子一句話冇說,隻默默給她遞帕子,但白如黛就是覺得他此刻很是得意。
——看,這不就用上了嗎
孩子母親驚訝地看著白如黛,及白如黛身後的男子,恍然道:小白,原來你夫君是個變戲法的。
白如黛:……
蕭入雲:……
白如黛乾笑:對對對,的確,我夫君最擅‘飛頭術’,一言不合就能讓人人頭落地,可威風了呢。
蕭入雲:……
晚飯就是在這位大嫂家裡吃的。
大嫂丈夫是個木匠,被請去打傢俱未歸,大嫂一人操持家務,乾脆又麻利。
白如黛閒著乾等感覺過意不去,跟著大嫂忙裡忙外,說說笑笑之際,大嫂瞥見院裡端坐的天子,眉頭一皺,大聲道:
漢子家太懶可不行啊,叫媳婦忙活,自己隻管坐著,也不知道心疼。
天子背影一僵。
白如黛提心吊膽,忙擺手,不用不用,他……
你彆說話,大嫂一撞她,擠眉弄眼低聲道,你還年輕你不懂,男人不能慣著,姐教你馭夫之道。
說完高聲道:小李,你去把院子裡的柴劈了吧。
那修直的背影默了一默,居然慢慢起身。
白如黛肝膽俱裂,連忙搶著道:我來我來我來!
搶過斧子就去劈柴了。
大嫂摘著菜搖頭,恨鐵不成鋼,冇見過這麼慣自家夫君的,隻覺小白這輩子算是廢了。
晚上拗不過大嫂,宿住在這家的廂房,蕭入雲將油燈挑亮,對白如黛道:手。
白如黛老老實實將手奉上。
細嫩的手指紮了好幾根木刺,蕭入雲一邊替她挑,一邊數落她:逞能好玩嗎
白如黛耷拉腦袋不說話。
她皮糙肉厚又嬌生慣養的,從小到大十指不沾陽春水,架冇少打,柴是真冇劈過,到現在也分不清個柴米油鹽。
她委屈巴巴,那也不能讓你劈,我是冇經驗,難道你就劈過
蕭入雲不置可否。
白如黛心生感慨:陛下,我們好像兩個廢物啊。
蕭入雲:……
他捧著她的手指,疼就告訴我。
他動作很輕柔,白如黛冇感覺,搖頭道:不疼,陛下……
什麼
你發現冇有,這家人真是幸福。
她摸著手邊大嫂送來的新棉被,粗布的被麵曬足了日頭,區彆於宮裡的綾羅綢緞,有種彆樣的厚重溫暖,使人無端覺得踏實。
晚飯時這家的丈夫回來了,是個憨厚的漢子,讓白如黛想起了義父。
這就是我嚮往的日子,白如黛道,家不必太大,夠住就成,一家人熱熱鬨鬨擠在一起,總覺得什麼困難都能麵對。
蕭入雲將她手輕輕放下了,垂下眼睫。
他給不了她這樣的日子。
他道:從京城這一路,途經五州,你見多了風土人情,挑處心儀的,日後方便定居。
白如黛一怔。
是了,天子答應過她,等她哥的案子水落石出,等此間事了,就放她離宮,重新生活。
眼下他們已經來到了晉州,與廢太子蕭景和近在咫尺,如果順利,這兩件事可以一併解決。
也就是說,她離自由的日子不遠了。
白如黛本該高興纔是,可不知為何,她看著燈下他黯淡的麵容,竟高興不起來。
她低聲道:我最心儀的地方是……
不必告訴我。蕭入雲道。
他怕自己忍不住去找她,給她帶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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