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番外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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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起眼,韓覘仰著頭,努力許久纔將飄忽的視線對上他深沈的眼。天邊皎潔的月光倒映在傅長亭的眼瞳裡,粼粼如同腳邊的霖湖。韓覘依稀從那裡頭看到了一個神色迷惘的自己:「可我不會了。」歎惜著,他用左手指向自己的胸膛:「這裡,什麽都冇有了,所以,也不會疼了。」月是新月如鉤,柳是綠柳成行,湖光山色在蒼藍的夜幕下被塗抹成重疊的暗影,風裡帶著花香,馥鬱芬芳,縈縈繞繞盤踞在鼻間,蜿蜿蜒蜒潛入他的心頭。傅長亭同樣一瞬不瞬看著他,這隻周身死氣纏繞卻眉眼澄淨的鬼,望進他的眼,看進他的心,看他忽而又是莫名一笑,身軀左右晃動。「小心。」不等他出聲提醒,韓覘腦中一陣暈眩,扶著桌沿想要起身,卻腳下一軟,撲倒在了傅長亭懷裡。酒氣濃烈,好乾淨的道士登時皺眉。不善飲酒的醉鬼徹底人事不知了,趴在傅長亭懷裡稍稍掙紮了一陣,蹭著他的肩頭,愜意地把臉埋入了他的頸間:「真暖和。」彷彿回到那夜,經閣之內,火爐之旁,懵懂年少的道子解開道冠,披散一頭長髮,擁著棉被沈沈睡去,夢裡夢外,俱是花落無聲。真是……生怕他滑坐到地上去,傅長亭無可奈何地收攏臂膀。微微地,微微地,從來不曾勾起的唇邊淺淺地劃出一道近乎於無的弧度。醉倒的鬼魅睡得安靜,不聲不響,一動不動。他的呼吸中也帶著幾分森森的陰寒,灑落在道者的頸間,撩起一陣酥麻。傅長亭側過頭,鬼魅寧靜的睡臉近在咫尺。他的氣息微微吹動起他零碎的額發,皎皎的月光下,鬼魅長長的睫毛在眼下透出一圈淡淡的黑影。剝離了白日裡的疏離防備,睡夢中的韓覘彷彿仍舊是終南山上那個捧著經卷看著看著就會睡著的少年。師父在信上說,終南棄徒韓覘伏誅時年僅二十三,比現在的傅長亭還小了兩歲。「寡言罕語,寂寂無名。」金雲子如是寫道。這個撿來的小師弟性情乖僻,既不會撒嬌扮癡取悅師父,也不會蜜語甜言討好眾位師兄。加上年紀最小,修為最低,自然成了眾人欺壓的對象。久而久之,便越發孤僻,陰沈沈的,總是瞪圓了一雙眼看人。除了他家那個師兄,他從不對人笑。凝視著眼前的他,傅長亭在腦海中想象著當年的那個他。瘦弱的、因為裹了一身寬大道袍而更顯渺小的小道童,遠遠站在人群外,睜大一雙眼,靜靜地看著他人嬉戲打鬨,聽著他們玩樂說笑。一年複一年,直到被逐出師門,直至被一劍穿心。二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筆筆在壁上刻過,亦足以劃出一牆觸目驚心的痕跡。忍不住抬手撫上他的臉,肌膚冰涼的鬼好似畏寒的貓,乖順地轉過頭,把臉貼進傅長亭的掌心。嘴角輕舒,綻出一朵滿足的笑。指腹上的薄繭輕柔地觸碰著他的臉頰,傅長亭小心翼翼地移動著手掌,食指點過淺淺的酒窩,麽指輕輕按上他上揚的唇角。水聲陣陣,浪頭一波壓著一波在湖麵上升起又回落,亭外柳林裡飛舞著漫天的柳絮,細長的柳枝隨風揚起,彷彿要勾下天邊的明月。矇昧的暗夜裡,借著月光可以看見鬼魅唇上殘留的酒液,亮晶晶地,泛著濕潤的水光。呼吸相聞,他偎在他的懷間,他環抱沈睡的他,身軀相疊,手足相抵。麽指緩緩在他的嘴角和下巴間移動著,輕柔細膩,徘徊不去。傅長亭貼著韓覘的臉,視線膠著在他微張的唇。眸光閃動,時而憐惜,時而不解,時而茫然,時而堅決……百轉千回。低一低頭,隻要再低一低頭,他就能吻上他。握住他的雙手,抵上他的眉心,貼近他的心,隻要低一低頭。可是,傅長亭平生從不低頭。雜貨鋪的內室還是當日道者匆匆一瞥時的模樣,簡單狹小,說得婉轉是古樸,說得直白就是破落。輕柔地把醉鬼平放在床榻上,再為他拭去額上的薄汗。鬼魅是不會著涼生病的,傅長亭看了看韓覘蒼白的臉和榻上的竹枕,頓了一頓,直起身解下外袍蓋在了他身上。雖然是盛夏之夜,曲江城的夜晚仍是涼氣逼人。「有醒酒茶嗎」傅長亭低聲問道。門邊的兔子和狸貓冷不丁嚇了一大跳。自從道者扶著韓覘敲響雜貨鋪的木門起,杏仁和山楂就一直戰戰兢兢地立在一邊,抓著內室的門簾偷偷摸摸往裡看。「那個……是給人喝的。對鬼……這個……反正主人他總這樣,睡一覺,到明天夜裡就冇事了……哎喲!你又揪我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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