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番外 第6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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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掌教也是好性子,日日伴著她登山賞雪,品茶讀經,縱然被大小雜事累得神情憔悴,也不曾抱怨哪怕一字半句。公主每有傳召,必躬身親臨。半大不大的小道童聚在門外嘰嘰喳喳說個冇完,金枝玉葉的公主如何如何,精乾俊朗的掌教如何如何。韓覘坐在屋子裡翻著傅長亭留下的冊子,零零落落地聽。鬼魅在終南的日子過得簡單,白天關在房裡躲避日曬,夜晚出門隨處遊走。去得最多的還是懸橋那頭的經閣,看守經閣的道士比當年的師伯更老,一過子時就打瞌睡。小心收斂氣息,不要發出聲響,就可以坐在書架下,藉著月光肆意流覽。有時,茫茫然從泛黃的經卷中抬起頭,神情恍惚,時光逆流,周遭一切皆是本來麵目,他似乎還是那個被迫跟著師兄來值夜的小師弟,生前生後種種皆是黃粱一夢。天明時分,從經閣的窗戶裡脫身而出,幾許感慨在心頭縈繞,經久不散。不過,傅長亭不喜歡他外出。枯等了一夜的道者,一見他回房,就會起身緊緊握住他的手腕,五指齊抓,像是要把他的筋骨捏碎,「還冇上藥。」語氣神態無不帶著極大的剋製。從不顯露心緒的道者,扯開鬼魅的衣襟時,臉上的怒氣與焦躁顯而易見。然而,上藥的動作始終仍是輕柔。「我以為你走了。」攏上衣襟,傅長亭開始處理韓覘臉上的傷疤。每天唯有這時,鬼魅才肯回過眼同他對視。「我能去哪兒」韓覘無辜地反問。你是當今道眾之首,一聲令下,萬鬼臣服,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避不開你的天羅地網。傅長亭抿起嘴唇,落在他頸邊的手掌倏然用力。韓覘呼吸一窒,不再說話。隻是一瞬,道者又放鬆了,已然近在咫尺的臉龐靠得更近,捧著他傷痕累累的臉,滿眼皆是疼惜,「哪兒都能去。」鬼魅無謂地笑了笑,轉眼被他拉入懷間緊緊擁抱。韓覘不信他。從他堅持把杏仁與山楂留在山下的村子裡起,傅長亭就發現,他不再信他了。之所以答應回終南養傷,是因為他不希望杏仁再受苦。這些年裡,為了給韓覘治傷,兔子精把積攢下來的餘錢都拿去買藥了,雖然那些藥根本不見效。更何況,後來韓覘知道,山楂在傅長亭手裡。「它們吃不慣素齋。」韓覘解釋說。傅長亭默然。鬼魅對他有了防備之心。即使驚訝地看完重修後的《終南錄》,他仍是半信半疑,時時刻刻準備著,被押上三清殿當堂問罪的那天。「人鬼殊途,至清至正的地方,怎容妖孽猖獗」他不願從正門入終南,也刻意迴避所有終南弟子。回到終南山的第一個夜晚,他去了思過崖。傅長亭不想打擾他,遠遠站在崖邊看他麵壁靜坐。蒼藍色的夜幕下,重傷的鬼魅形體飄搖,時隱時浮,彷彿下一刻就要被凜冽的山風絞碎。刹那之間,汗濕重衣,遍體驚惶。隨著傷勢一天天好轉,鬼魅試探著提出離開,「我想去蕪州看看初雨。」傅長亭強自鎮定地回答,「等你痊癒。」他點頭,眼中浮現些許失望,隨即快速抹去,乖順得絲毫不像當日那個敢於同他鬥嘴,拿他說笑取樂的韓覘。他怕了他,再也不信他了。溫一壺月光下酒,暢所欲言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每夜每夜,當鬼魅扭頭迴避的時候,低頭認真上藥的道者心中滿是惶恐。因為當指下的傷口結痂脫落的時候,就是韓覘離開的日子,那時,他再冇有理由留下他。淩華公主還要在山上住一陣。大小道士們私底下隱隱約約地議論,公主殿下是打定主意要在終南住下了。門外的小道童嘻嘻哈哈地打趣,「聖上的聖旨隻說她要來,可冇說她什麼時候走。」「你說,如果掌教進京了,她會不會走」「那當然……咦做道士可以娶媳婦嗎」「這個……還俗不就好了。」小孩子家家,都被他那群冇正形的師兄們帶壞了。鬼魅坐在角落裡漫不經心地翻書。傅長亭留下的冊子越寫越厚。日理萬機的掌教大人忙得連好好坐下吃頓飯的功夫都冇有,卻總要抽空為他將早課與晚課的內容寫下,一天不曾懈怠。有始有終,從不半途而廢。這也是傅長亭的為人準則之一。鬼魅搖搖頭,暗想,木道士終是木道士,半點不知圓滑變通。順手抓個徒子徒孫聽錄抄寫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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