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番外 第67頁
-
帝星雲雲,在凡人口裡是個傳說。到了修道人眼中,便是天機。窺得三分天機,足以將天下置於股掌。紅塵外的修道人,身在世外,卻割捨不了一顆沾滿凡塵的心。身而為人,柴米油鹽,哪樣不須計較經卷法器,哪樣不費錢財每天一睜眼,就連後山廚房裡的那窩耗子都張嘴等著吃。終南道觀如雲,這份龐大家業,若非皇家,天下間又有誰供養得起當真讓滿山的徒子徒孫喝西北風嗎鬼魅鄙薄的眼神下,道者久久不語。緩緩抬起手,他皺著眉頭,用掌心摩挲著他傷痕遍佈的臉頰。終南祕製的膏藥醫治得了雷火之創,可是,消除不了傷愈後留下的疤痕。凹凸不平的厚痂蜿蜒交錯,自額頭右側至下巴,牢牢盤踞在昔日清麗俊秀的臉上。即使傷口結痂脫落後,大片因撕扯而皺起的皮膚與赤褐色的疤痕也會徹底毀了他的臉。「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沉默許久,傅長亭慢慢靠近,鼻尖相抵,鬼魅幾乎能覺察到他的呼吸。他這是承認了。難得,口口聲聲歎著為國為民的傅掌教,居然肯對他坦承終南派這點不光彩的小心思。倏然彆開臉,韓覘不想分心去探究此刻道者眼中的疼惜究竟因何而起,「這種事,當時不覺得,過後想一想,就全明白了。」為什麼傅長亭下山的時機會選在赫連峰一夜連奪三城之後為什麼選擇秦蘭溪而非魯靖王為什麼是木訥寡言的傅長亭而非其他更世故圓滑的弟子終南山上這群道骨仙風的老道士纔是真正洞察一切的人精。世事如棋,諸侯君王以江山為棋秤,文臣武將為子,你來我往,不亦樂乎。而他,還有那些他們口中的黎民,連棋子都不是,隻是一層淺淺的塵埃。舉手落子之間,被衣袖無情拂去。魯靖王輸了,一敗塗地。天機子死了,天理昭彰。赫連峰贏了,坐擁天下。傅長亭成了國師,終南一派名利雙收。而韓覘呢眼前的鬼魅又得到了什麼重傷的身體,破碎的麵孔,以及一句「罪有應得」。朔風浩大,嗚嗚的風聲迴盪在窗外,淒厲彷彿哭泣。房內的燭火隨著風聲的起伏而顫顫跳躍。傅長亭半跪於地,仰起頭,雙手緊抓著圈椅兩側的扶手。韓覘始終不肯回頭。落進傅長亭眼中的,隻有一張支離破碎的側臉,傷痕密佈,怵目驚心。「對不起。」傅長亭說。韓覘眨眨眼,道,「都過去了。」風輕雲淡的口氣,無謂的口吻,已然把一切都放下。隻是即便此刻,他仍不願看他。抵不住滿腔頹唐,傅長亭垂下臉,隻有雙手依舊死死緊握不願鬆開,「你想去蕪州看初雨」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鬼魅措手不及。傅長亭不再說話,起身時,高大的身影幾乎將椅上的韓覘完全籠罩。「你說過,要等我養好傷……」養傷雲雲隻怕都是藉口。誰知道,養完傷後去的是蕪州還是終南派的問罪堂鬼魅隨口答道。話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看著道者的沉重表情。素日不怒自威的男人,揹著燭光站在那兒,蓮冠半低,雙唇抿作一線。縱然百般隱忍,可是,悲傷依舊從眼底蔓延而出,頃刻間占據了整張臉龐。「我帶你去看初雨好嗎」這一次,他問得很輕。語調虛弱得彷彿隨時就會熄滅的火苗。「彆說笑。」呐呐地張了張嘴,韓覘回過神,再度扭開了臉,語氣肅穆,「妖鬼聚集之處,不是終南掌教該去的地方。」還是不信,韓覘不信他。刹那之間,滿眼俱是失望。傅長亭跨前一步,一意要他聽得明白,「終南掌教冇什麼稀罕!」「我知道。」鬼魅懶洋洋地合攏衣襟,起身背對他道,「不早了,掌教大人還不睡嗎」不願再談的口吻。傅長亭失語。臨走時,他立在門前,低低開口,「先把傷治好。」韓覘點頭。許久之後,傅長亭的歎息依然縈繞在屋中。約略過了半旬,京中傳旨,不是抄家滅門的噩耗,而是絡繹不絕的各色賞賜。見風使舵的各府官家聞風而動,長長的送禮進香佇列一字排開,從山頂一直蜿蜒到山腳。常在門前嘰喳的小道童羨慕得直咬手指,「瞧瞧,這就是咱們終南的掌教!又風光又體麵。去京城時,連大將軍都親自出城來接。天底下,這樣的能有幾個」一迭聲連連讚歎了無數次。忽而,另一個怯懦的聲音響起,「不過,掌教也挺忙的。有時候,連喝口茶的功夫都冇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