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劍斬我 第101章 鏡淵聽劍錄
問心殿內，萬年玄冰鋪地，寒氣刺骨，彷彿能凍結人的神魂。
蕭雲歸獨臂而立，玄色衣袍在無風的殿內微微拂動，他平靜的目光掃過四周，最終落在那位引路者身上。
鏡奴兒。
她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精緻人偶，麵容絕美，雙眸卻空洞如深淵，倒映不出任何光彩。
她存在的唯一意義，似乎就是侍奉這殿中央那麵高達三丈的千麵銅鏡。
她沒有言語，隻是機械地抬起素手，指向銅鏡。
那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宿命感。
蕭雲歸踏前一步，腳下的玄冰發出一聲輕微的裂響。
當他的身影被銅鏡納入的刹那，整個古殿的光線似乎都被吞噬了。
鏡麵之上，沒有映出他此刻獨臂冷峻的模樣，反而像一池被投入巨石的湖水，泛起劇烈的漣漪。
光影扭曲，一幕幕血色記憶如走馬燈般閃現。
那是斷雲崖上，他被師門背棄，摯友反目，被硬生生斬斷左臂的慘烈景象！
舊日的傷疤被無情揭開，錐心的痛楚彷彿要從記憶中蔓延而出。
然而，蕭雲歸的眼神依舊沉靜如水，這些，早已無法動搖他的心誌。
可就在下一息，異變陡生！
千麵銅鏡上的斷臂舊影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像是活了過來！
那噴湧的鮮血倒流，斷裂的筋骨重續，一隻由純粹光影構成的左臂，竟在鏡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凝聚！
“嗡——！”
蕭雲歸的識海猛然劇震，彷彿被一柄無形的天外巨錘狠狠砸中！
一股不屬於他的，磅礴浩瀚、蒼莽古老的氣息，夾雜著無數破碎的未來片段，蠻橫地衝入他的腦海！
他看到星辰隕落，神魔喋血，看到自己立於九天之上，一拳崩碎虛空！
那是……未來之身？！
不等他消化這驚世駭俗的變故，問心殿中央的千麵銅鏡上，那隻由光影凝聚的虛幻左臂，竟猛地一顫，彷彿要掙脫鏡麵的束縛，與他現實中的斷肩合為一體！
一股撕裂般的劇痛從他空蕩蕩的左肩傳來，讓他臉色瞬間煞白。
“孽障！竟敢引心魔入鏡，汙我宗門聖器！當誅！”
一聲雷霆暴喝從殿外傳來，聲浪滾滾，裹挾著不加掩飾的凜冽殺機。
玉衡長老！
他身著星紋道袍，須發皆張，一副盛怒之下維護正義的模樣，眼中卻閃爍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驚惶與狠毒。
他怕了，他怕蕭雲歸在這問心鏡前，照出他深埋於心的那個秘密——那個關於《竊靈訣》與數十名內門弟子靈脈枯竭的血腥真相！
今日，蕭雲歸必須死！
就在玉衡長老掌中靈光爆閃，殺招即將出手之際，殿角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名負責清掃的雷音童子突然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地麵上。
他雙目緊閉，側耳傾聽著大地下最細微的脈動，隨即猛地抬起頭，衝著蕭雲歸的方向，雙手急速比劃。
沒有聲音，隻有無聲的手語，卻傳遞著最致命的警訊：“劍未出，鳴已至！”
殺機已定！
蕭雲歸心中一凜，瞬間明悟。
玉衡長老的出現，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絕殺！
“心魔？”蕭雲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無視了玉衡長老那幾乎要將他碾碎的威壓，目光反而死死盯住那麵劇烈震動的千麵銅鏡，“長老何不看清楚，這鏡中照出的……究竟是誰的魔！”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識海中那道未來之身似乎感應到了他的意誌，發出一聲跨越時空的怒吼！
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怖力量順著冥冥之中的聯係，轟然灌入千麵銅鏡！
“轟隆！”
整座問心殿劇烈搖晃，鏡陣瞬間失控，光芒逆轉！
原本映照蕭雲歸的鏡麵猛地一暗，隨即再次亮起，但呈現的畫麵卻已截然不同！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地點正是玉衡長老的洞府。
畫麵中，玉衡長老一改平日仙風道骨的模樣，麵容猙獰，雙手如同鬼爪，正從一名昏迷的內門弟子天靈蓋中，硬生生抽取著一縷閃爍著瑩瑩白光的靈脈！
那弟子身體劇烈抽搐，麵容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最終化作一具靈氣儘失的乾屍！
一幕，又一幕。
整整三十六名失蹤或被定性為“走火入魔”的弟子，儘數出現在鏡中，皆是慘死於玉衡長老的《竊靈訣》之下！
真相畢現，血淋淋，**裸！
“不……不可能！”玉衡長老的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渾身劇烈顫抖，再無半分得道高人的風範，“這是幻術！是這孽障的妖法！”
他瘋狂地嘶吼著，就要出手毀掉銅鏡。
但蕭雲歸比他更快！
“錚！”
一聲清越的劍鳴響徹大殿。
蕭雲歸右手不知何時已握住一柄古樸長劍，劍光如一道撕裂黑夜的閃電，沒有斬向玉衡長老，而是精準無比地斬在了連線千麵銅鏡與殿頂的八根鎖鏈之上！
“鐺啷！”
鎖鏈應聲而斷，失去了束縛的千麵銅鏡轟然墜落，卻在離地三尺處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緩緩立於地麵。
而一直如同人偶般的鏡奴兒，在鎖鏈被斬斷的刹那，空洞的雙眸猛地一顫。
她緩緩低下頭，看向那麵不再高高在上，而是近在咫尺的銅鏡。
鏡中，第一次映出了她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張蒼白而美麗的臉，帶著茫然，帶著困惑，也帶著一絲初生的、屬於“自我”的光。
她抬起頭，望向蕭雲歸，眼中那潭死水終於泛起了波瀾。
她張了張嘴，無聲地吐出一個字形。
“謝……”
字未出口，兩行清淚卻已抑製不住地從她那雙重新擁有了神采的眼眸中，決堤而下。
蕭雲歸收劍而立，不再看殿內亂局，轉身走向殿外。
風波既起，便再無寧日。
他一步步踏上通往宗門聖地的白玉階梯，最終，立於那塊高聳入雲、上抵天穹的通天碑前。
就在此刻，他那空蕩蕩的左肩斷臂之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鑽心蝕骨的灼痛，彷彿有烙鐵正狠狠印在血肉之上，又似有新的生命要破體而出！
與此同時，他的識海之中，那道來自未來的模糊身影，發出了一聲再也壓抑不住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