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玲瓏 第192章 暘望江亭
浮雲直上廣寒宮,望江亭處九江景。
旭日東升昭陽境,廬山牯嶺二不入。
日出望江亭...
寅時未儘的廬山,是浸在濃墨裡的宣紙。寒意如細針,刺破單薄的衣衫,直往骨頭縫裡鑽。望江亭,這座懸於山崖、翼然欲飛的古老石亭,此刻便是他們與天地洪荒對望的唯一支點。腳下深不可測的幽穀,蒸騰起乳白色的寒霧,翻湧不息,將遠近的峰巒儘數吞沒,隻留下幾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墨痕。頭頂的蒼穹,卻是潑灑開的深靛藍,星子疏朗,如同仙人隨手遺落的碎鑽,清冷地釘在天幕上,寒光逼人。
“嘶……臘月深井的寒魄,直透骨髓。”毓敏把衝鋒衣的領口攥得死緊,整個人幾乎嵌進筠導魁闊的懷裡,齒關微顫。筠導掌心如炭,裹住她凍得泛紅的指尖,反複揉碾:“再熬一刹。瞧,東隅墨色已褪,好戲在後。”聲線低磁,像暗夜裡燃起的鬆脂火把,穩穩燙平焦躁。
亭子另一側,夏至憑欄,霜降偎他。他帶來的加絨外套寬得能再裝一人,更襯她薄肩伶仃。察覺她輕顫,他臂彎無聲收緊,以胸口為她擋風。霜降不言,隻把微涼的臉頰貼在他肩窩,汲取那一脈溫熱的潮汐。
簷角銅鈴忽被一縷幾乎不存在的晨風撩動,“叮——咚——”一聲清越,似太古梵音劈開寒夜,在眾人胸腔裡蕩開透明漣漪,像為即將揭幕的天象敲響第一記金鐘。
東方天幕被無形巨擘攪動,墨色如硯底殘墨,被清水猝然蕩開。先是一線灰白,似絹素初暈水痕;旋即透出蟹殼冷青,薄得近乎透光。忽有神人蘸胭脂,以毫端極輕極緩地點染——妃色乍現,怯怯偎於雲根;轉瞬嫣紅暴漲,似血珊瑚在青釉中炸裂;繼而硃砂噴薄,赤金熔漿般傾瀉,將天縫一瞬焊成灼灼銅口。雲海驟沸,溫順羊群化作怒鯤,鱗甲燃火,尾鰭裂空:烈馬踏焰,鵬翼垂火,雪峰崩作琉璃雨,熔岩咆哮成赤龍。光與影在須臾間交割,開天辟地的史詩,被一頁頁撕碎、重鑄、再撕碎。
“來了!”
不知誰將一聲低顫的引線點燃,眾心齊懸喉口。赤焰核心,一點純金圓弧挾帝冕之威,倏然劈開雲濤!刹那,時序凝滯。金弧鼓脹,掙斷雲海鎖鏈,化作一輪渾圓巨曜,光芒億萬鋒刃,橫斬天幕,寒霧碎作齏粉。巨手揭帷,乾坤驟朗。金潮覆海,雲濤瞬熔為流動金液,萬裡火海無聲燃燒。光箭斜穿望江亭簷,青石地躍起細碎金鱗;慷慨潑灑眾生麵頰,殘寒灰飛,唯餘戰栗的溫聖。霜降睫羽棲金,輕喃:“天庭金箔漏矣……古言不欺。”夏至凝曦,滾燙熔漿自心房貫四肢,光矛透骨,幽暗儘濯,恍若重生。他環霜降的臂彎,無聲收緊。
“哢嚓!哢嚓!”
快門聲打破了這近乎凝固的莊嚴。墨雲疏不知何時已選好了絕佳的角度,她半跪在冰冷的石階上,手中專業相機的鏡頭冷靜地捕捉著這天地間最輝煌的演出。她的神情專注得近乎虔誠,彷彿在進行一場神聖的朝拜。她口中念念有詞:“丁達爾效應……雲隙光……完美!”
她的鏡頭不僅框住了那輪震撼人心的旭日,更將望江亭的飛簷、石欄,以及亭中那些被金光洗禮的身影——筠導緊擁著毓敏的剪影,夏至與霜降依偎的姿態——一同納入了這永恒的瞬間。這小小的石亭,此刻成了連線人間與天界的渡口,人間的剪影與天國的光輝,在鏡頭裡達成了奇妙的和諧共生。
金光普照,廬山牯嶺的輪廓在蒸騰消散的霧氣中漸漸顯形,如同褪去了輕紗的睡美人。那“二不入”的神秘麵紗被陽光徹底揭去,青翠的山巒、錯落的彆墅、蜿蜒的山道,儘收眼底,清晰得纖毫畢現。九江大地在望江亭下豁然鋪展,長江如一條巨大的、蜿蜒流淌的銀練,在廣袤的平原上閃爍著粼粼波光,遠處星羅棋佈的城鎮、棋盤般的田疇,都籠罩在一層淡金色的薄靄之中,壯闊而遼遠,令人頓生“一覽眾山小”的豪邁,又平添幾分“逝者如斯夫”的蒼茫。
“來!都過來!”
筠導聲線高亮,挾日出金焰,瞬間蒸儘殘寒。他化身總排程,以古簷飛甍與亙古金陽為景深,揮手布陣:“小夏,霜降,貼!再貼!霜降,鬢角微傾——完美!給光!”快門忠實地吞嚥光粒。夏至掌心滑落,輕扣霜降腰窩;霜降側頰貼上他肩線,兩人相視而笑,晨金為其鍍釉,純淨得足以融化太古玄冰。筠導與毓敏並肩,毓敏以額角偎他肩胛,筠導臂彎鎖緊她肩。鏡頭一轉,毓敏踮足,閃電般在他胡茬上烙下一枚輕吻。筠導一瞬錯愕,隨即鏡片後彎月盛滿縱容——歲月陳釀的親昵,無須字幕。墨雲疏的快門與弘俊的手機同時暴起連珠,貪婪的光學瞳孔將溫意、金浪、山嵐、笑語一並嚼碎,凝成永不氧化的琥珀。
“瞧!那邊有賣花環的!”
毓敏眼尖,指著亭子下方蜿蜒山道旁的一個小攤。攤主是位笑容淳樸的山裡阿婆,竹籃裡堆滿了新鮮采擷的野花和藤蔓,十指翻飛,正靈巧地編織著花環。那些花環色彩鮮麗跳脫,紫的杜鵑、粉的野薔薇、黃的雛菊、藍的不知名小花,還點綴著翠綠的蕨葉和帶著露珠的藤蔓,充滿了山野蓬勃的生命力。
“一人一個!應應景!”
筠導大手一揮,豪氣乾雲。毓敏挑了一個紫色和粉色為主調的,小心翼翼地戴在頭上,襯得她眼角細碎的笑紋都生動起來。她拉著霜降:“霜降,快,這個鵝黃配淺藍的,最襯你!”
霜降依言低頭,毓敏將花環輕輕戴在她烏黑的發間。那嬌嫩的鵝黃色花瓣緊貼著她光潔的額角,映得她眉眼如畫,清麗不可方物。夏至看得有些出神,隻覺得心尖被那抹鵝黃輕輕搔了一下。
“好看嗎?”
霜降微微仰起臉,帶著一絲羞澀的期待,輕聲問夏至。
“好看。”
夏至的聲音低沉而篤定,目光焦著在她花環下的笑靨上,補充道,“人比花嬌。”
霜降的臉頰瞬間飛上兩朵紅雲,比頭上的野薔薇更嬌豔。筠導也選了個以鬆枝和深色野花為主、略顯“粗獷”的花環戴在頭上,惹得毓敏笑他:“你這哪裡是‘錦上添花’,分明是‘老樹開新花’!”
眾人聞言皆笑,筠導也不惱,反而得意地晃了晃腦袋,那花環上的鬆針也跟著簌簌抖動。望江亭上,頓時溢滿了山花的馥鬱和歡快的笑語。
晨光徹底明亮起來,驅散了最後一絲夜的寒峭。一行人沿著被陽光曬得微暖的石階下山,腳步都輕快了許多。山道旁,一株虯枝盤曲的千年古銀杏下,同樣掛滿了層層疊疊的紅綢許願帶,在晨風中如赤蝶般翩躚起舞。
“入鄉隨俗,許個願吧!”
毓敏變戲法似的從揹包裡拿出幾條嶄新的、寬寬的紅綢帶和兩支馬克筆,分發給夏至和霜降,“聽說這古樹有靈,心誠則靈哦!”
霜降接過綢帶和筆,走到古樹另一側粗壯的根係旁,背對著眾人,微微低下頭,神情專注得近乎肅穆。陽光穿過金黃的扇形葉片,在她身上灑下流動的光斑,她握著筆,手腕懸停,彷彿在積蓄所有的心念。夏至也走到一旁,背轉身。他深吸一口氣,山間清冽的空氣混合著草木與泥土的芬芳湧入肺腑。筆尖懸在鮮紅的綢帶上,心頭掠過萬水千山——前路的抱負,家人的康寧?最終,所有的喧囂塵埃落定,彙成一股灼燙的、指向無比清晰的洪流。他落筆沉穩,力透綢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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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與霜降,朝朝暮暮,歲歲同登臨。
最後一筆落下,心也隨之沉靜安放。他輕輕吹乾墨跡,仔細地將綢帶捲起,彷彿捲起了一個沉甸甸的誓言。
霜降也寫好了,她轉過身,臉上帶著完成某種神聖儀式的輕鬆和淡淡的紅暈,將卷好的綢帶藏在身後,走到夏至麵前,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寫了什麼?不許偷看!”
夏至看著她孩子氣的模樣,心軟成一泓春水,也將自己的綢帶藏在身後,低笑回應:“彼此彼此,天機不可泄露。”
兩人相視一笑,默契地走向那最古老、最遒勁的主乾。樹下,筠導正努力踮腳,試圖將毓敏寫好的綢帶係到更高更向陽的枝椏上,毓敏在下麵扶著丈夫的腰,笑著指揮:“左邊點,再高一點點!對,就是那兒!”
他們的紅綢在晨風中展開一角,露出樸實的字跡:“粗茶淡飯,白首共廬山。”
夏至個子高,輕鬆尋到一處枝繁葉茂的向陽枝椏。他伸出手臂,將自己那條承載著滾燙祈願的紅綢帶,穩穩地係在堅韌的樹皮上,打了一個牢不可破的結。鮮紅的綢帶垂落下來,在金色的陽光裡輕輕搖曳,宛如一顆赤誠的心臟在搏動。
“該你了。”
夏至退後一步,目光溫柔地落在霜降身上。
霜降上前,需要微微踮起腳尖。夏至下意識地伸出手,虛虛地護在她腰後。霜降沒有回頭,卻彷彿感知到那堅實的守護,安心地將自己的紅綢帶係在了夏至那條的旁邊。兩根鮮紅的綢帶緊緊依偎著,在千年古樹的枝頭,在萬丈金光之下,如同血脈相連的並蒂蓮,在晨風中同頻共振,共舞一曲無聲的誓約。
係好結,霜降退後一步,仰頭凝視著那對風中纏綿的紅綢,臉上綻放出比朝霞更明媚、比山花更燦爛的笑容。她悄悄側過臉,踮起腳尖,用隻有夏至能聽見的、裹著蜜糖般甜意的氣音,飛快地在他耳邊低語:“我的願望,是與你歲歲常相見,朝朝聞此山。”
溫熱的呼吸裹挾著她特有的馨香,羽毛般拂過夏至的耳廓。
夏至的心房,瞬間被巨大的暖流和洶湧的幸福徹底衝垮、填滿。他無需去看她綢帶上究竟寫了什麼,她的眼神,她的笑容,這耳畔的呢喃,早已是最完美、最動人的注腳。他伸出手,借著千年古樹粗壯樹乾的天然遮掩,極其自然地、帶著不容置喙的溫柔與堅定,握住了霜降微涼的手。這一次,不再是試探的攙扶,而是十指相扣,掌心與掌心嚴絲合縫地熨貼在一起,清晰地傳遞著彼此蓬勃的心跳和灼熱的體溫。那緊扣的十指,是他們之間最原始、最直接、比任何綢帶上的誓言都更為堅不可摧的契約。
陽光慷慨地流淌,將古銀杏、紅綢帶、十指緊扣的兩人,連同整個望江亭,都籠罩在神聖的金輝裡。下山的路,彷彿也鋪滿了碎金。山道漸寬,溪流潺潺之聲隱隱傳來。轉過一個山坳,眼前豁然開朗。一道清澈見底的山溪,如同一條流動的碧玉帶子,歡唱著穿過鋪滿光滑鵝卵石的河床。陽光被頭頂濃密的樹冠篩選過,在水底的石頭上投下無數晃動跳躍的金色光斑,宛如萬千靈動的金鱗在遊弋嬉戲。
“好水!”
筠導眼睛一亮,連日攀登的疲乏彷彿一掃而空,“這水看著就‘三伏天的冰棍兒——透心涼’,正好解解乏!”
他邊說邊利落地捲起褲管。
毓敏早已按捺不住,率先脫了鞋襪,赤著腳試探著踏入溪水邊緣。“嘶——!”
冰涼的觸感激得她倒吸一口涼氣,隨即又暢快地笑起來,“痛快!真是‘久旱逢甘霖’!”
她像個重返童年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踩著水底的石頭,溪水沒到她纖細的腳踝。
筠導緊隨其後,穩穩地踩進水裡,水花濺起,打濕了他的褲腳。他站穩後,極其自然地朝還在岸上的毓敏伸出手:“來,慢點,石頭滑。”
毓敏笑著將手放入他寬厚的掌心,借著他的力量,穩穩地踏入了稍深一些的水中。那份幾十年風雨同舟沉澱下來的信任與扶持,在這清澈的溪流裡,顯得如此自然、如此動人。
霜降看著溪水中嬉笑的筠導夫婦,又看看眼前清澈見底的溪流,眼中也躍動著躍躍欲試的光芒。她脫下輕便的運動鞋,露出白皙秀氣的腳丫。她坐在溪邊一塊光滑的大石上,白皙小巧的腳趾小心翼翼地探向水麵,剛觸碰到那冰涼的溪水,立刻被激得“呀”一聲輕呼,猛地縮了回來,像隻受驚的、濕漉漉的雀兒。
夏至的心也跟著她那一下微縮而輕輕一顫。他已卷好褲腿,先一步踏入水中。溪水果然冰涼刺骨,激得他小腿肌肉瞬間繃緊。他站穩身形,轉身,朝霜降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帶著無聲的邀請和承諾:“水涼,石頭也滑,抓緊我。”
他的聲音在潺潺水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霜降抬眼看他,晨光中他伸出的手彷彿帶著暖意。臉頰微紅,她沒有半分猶豫,將自己微涼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指立刻收攏,溫暖而有力地包裹住她的手,那份乾燥的溫熱瞬間驅散了溪水的寒涼,沿著手臂的脈絡一路蔓延至心尖。她借著他的力,小心地踩入水中,細碎的水花立刻歡騰地濺起,打濕了夏至的褲腳,也沾濕了霜降的裙裾。兩人卻都渾然不覺。他的手掌包裹著她的,那份穩定和溫暖的牽引,成了清涼溪流中最令人心安的方舟。水底的鵝卵石圓潤,卻覆蓋著一層滑膩的青苔,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快看!有魚!”
毓敏忽然壓低聲音,興奮地指著不遠處一片水草豐茂的回水灣。果然,幾條近乎透明的小銀魚,隻有手指長短,正靈巧地在清澈的水流和搖曳的水草間穿梭,快如閃電,靈動異常。
“嘿,這可是‘水清則無魚’的反例!試試手氣!”
筠導來了興致,俯下身,學著孩童的樣子,雙手攏成碗狀,屏息凝神,動作緩慢而沉穩地向一條停在石頭陰影下的小魚靠近。
夏至和霜降相視一笑,也學著俯下身。霜降的目光鎖定了一條在淺水沙地上緩緩遊動的小魚,她學著筠導的樣子,雙手極其輕柔、極其緩慢地探入水中,從兩側向那條懵懂的小魚包抄。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屏住了呼吸,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滑溜冰涼的小生命了!魚兒似乎感覺到了水流細微的變化,尾巴輕輕一擺,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嗖”地一下從她未來得及合攏的指縫間激射而出,隻留下一圈小小的漣漪。
“啊呀!就差一點點!”
霜降失望地輕呼,下意識地跺了一下腳。可她忘了腳下是滑膩的青苔,這一跺,重心瞬間不穩,整個人驚呼著向後倒去!
就在這刹那間,夏至幾乎是身體的本能反應!
他猛地鬆開還在水中的手,長臂迅疾如電,一把攬住了霜降纖細的腰肢,用力往自己懷裡一帶!
霜降隻覺得一股大力襲來,天旋地轉間,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撞進了夏至的懷抱,臉頰重重地貼上了他溫熱的、帶著陽光氣息的胸膛。
溪水“嘩啦”一聲劇烈響動,巨大的水花濺起,瞬間打濕了兩人的半邊身體,冰涼的溪水激得霜降一個哆嗦,可腰間那堅實如鐵箍般的臂膀和緊貼著的、隔著濕透衣衫傳來的滾燙體溫,又讓她瞬間像被點燃,臉頰騰地燒了起來,紅暈迅速蔓延至耳根。
世界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
潺潺的水聲、毓敏那邊傳來的低笑、林間鳥雀的啁啾,瞬間退成了遙遠模糊的背景。
夏至清晰地感受到懷中身軀的柔軟、溫熱,以及那細微的、因驚嚇和羞澀而起的顫抖。
鼻尖縈繞著她發間沾染的山野氣息、淡淡的花環清香,還有她身上特有的、如初雪微融般的馨香。
他的手臂牢牢地箍著她的腰,隔著濕透緊貼的薄薄衣衫,傳遞著驚人的熱度和不容置疑的佔有慾。
霜降仰起頭,幾顆晶瑩的水珠順著她光潔的額頭滑落,滾過嫣紅的臉頰。
那雙映著溪水清光與天空倒影的眸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裡麵盛滿了驚魂未定的慌亂、少女的羞澀,還有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到的、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和水光徹底浸潤的依賴與洶湧情愫。
時間在溪水的流淌中似乎被無限拉長、凝固。
夏至的喉結上下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環在她腰間的手臂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收得更緊,將她更深地按向自己,彷彿要將她嵌入自己的骨血。
那力道帶著一種確認的急切,一種無聲的宣告。
霜降的心跳如密集的鼓點,狂野地撞擊著耳膜,也清晰地撞擊著緊貼著他的胸膛。
她能感覺到他胸腔裡同樣劇烈擂動的心跳,那有力的搏動透過濕透的衣衫傳遞過來,與她的狂亂心跳交織在一起,在清冽的溪水聲中,譜寫著比激流更湍急、更滾燙的生命樂章。
她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沾著細小的水珠,劇烈地顫動著,卻沒有半分掙脫的意圖,反而像找到了唯一的浮木,身體不由自主地更貼近了那溫暖的源頭。
“咳嗯!”
不遠處傳來筠導一聲刻意拖長了調子、帶著滿滿調侃笑意的咳嗽,“我說兩位小同誌啊,這抓魚講究的是‘穩、準、狠’,可這下盤更要‘穩如泰山’才行呐!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咱廬山的老神仙們可都在上頭看著呢,是不是得……稍微注意點影響?”
他笑得開懷,顯然被這年輕人情難自禁的親密無間給逗樂了。
霜降像被烙鐵燙到,“啊”地輕呼一聲,猛地從夏至懷裡彈開,臉頰紅得如同熟透的櫻桃,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手足無措地站直身體,慌亂地低頭盯著自己濕了大半、緊緊貼在身上的裙擺和光溜溜踩在溪石上的腳丫,羞窘得恨不能立刻化成一縷水汽遁走。
夏至的手臂驟然一空,那份溫軟馨香的觸感和重量瞬間消失,心中竟也掠過一絲巨大的、空落落的悵然。
他掩飾性地重重咳了一聲,目光遊移地轉向彆處,然而那迅速蔓延至耳根和脖頸的緋紅,卻與霜降臉上的紅霞如出一轍,徹底出賣了他同樣澎湃的心緒。
“好啦好啦!”
毓敏及時笑著打圓場,嗔怪地輕輕拍了一下丈夫的手臂,“你這老古董,少說兩句風涼話!沒聽過‘情之所至,金石為開’?年輕人情濃意濃,水到渠成,這不正是咱這‘廬山頌’最該頌揚的人間至情嗎?”
她眼中滿是過來人的瞭然、寬容與溫暖的祝福,語氣溫和地轉移話題,“我看這小魚精得很,是抓不著嘍!咱們這‘落湯雞’的樣子也彆在這兒‘寒江獨釣’了,不如去那邊樹蔭下的大石頭上歇歇腳,曬曬太陽,把衣服烤烤乾?這山裡的日頭,曬起來可是‘棉花堆裡烤火——舒服得很’!”
四人這才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滑溜溜的溪石,帶著一身清涼的水汽和幾分未散的羞窘與甜蜜,回到了岸邊。
夏至先一步踏上乾燥的草地,極其自然地轉身,再次朝還在溪水邊緣的霜降伸出了手。
這一次,霜降沒有絲毫猶豫,將自己微涼、還沾著水珠的手,完全地、信任地放入了那溫暖乾燥的掌心。
他微微用力,將她穩穩地拉上了岸。
上岸的瞬間,霜降腳下被一塊濕滑的苔石一絆,身體又是一個趔趄。
夏至環在她腰側的手臂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再次收緊,將她牢牢扶穩。
那有力的支撐短暫卻無比牢固,像一道烙在彼此肌膚上的印記,一個無需言語的、關於守護的無聲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