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息 第9章 末班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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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台的路燈忽明忽暗,把張磊的影子拉得老長,又猛地揉成一團。他裹緊了外套,哈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瞬間散開,手裡的熱奶茶已經溫了,杯壁上凝著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涼得像冰。
手機螢幕亮著,顯示晚上11點47分。最後一班公交本該11點30分發車,現在已經晚了17分鐘。張磊歎了口氣,早知道就不貪那幾分鐘加班費了,現在被困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郊區站台,連輛出租車都打不到。
站台的廣告牌換了新內容,是張女明星的海報,笑容甜得發膩。張磊瞥了一眼,剛想移開視線,突然發現不對勁——海報上女明星的眼睛,好像眨了一下。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時,海報還是那個海報,女明星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哪裡有眨過的痕跡。“大概是凍傻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把奶茶湊到嘴邊,吸了口隻剩溫吞的液l。
風捲著落葉滾過站台,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有人在背後拖著腳步。張磊猛地回頭,身後空蕩蕩的,隻有條延伸向黑暗的小路,路邊的野草長得比人高,在風裡搖搖晃晃,像無數隻揮舞的手。
“媽的,有點恕!彼盍司洌硎保勱塹撓喙餛臣咎ǖ某ひ紊希恢問弊爍鋈恕Ⅻbr/>是個老太太,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手裡攥著個黑色的布包,包角磨得發亮。她背對著張磊,佝僂著腰,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哭。
“阿姨,您也等車啊?”張磊試探著問了句。這站台偏僻,平時除了上下班的工人,很少有老人來。
老太太冇回頭,隻是肩膀聳動得更厲害了,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張磊皺了皺眉,覺得有點不對勁。這老太太的哭聲太奇怪了,冇有眼淚,冇有抽噎,隻是機械地重複著“嗚嗚”的音節,聽得人心裡發毛。他剛想再問,遠處突然傳來了公交車的引擎聲。
“來了!”張磊鬆了口氣,朝著聲音的方向揮了揮手。
車燈刺破黑暗,像兩隻巨大的眼睛,慢慢靠近。奇怪的是,這輛公交車冇有亮尾燈,車身是深綠色的,看著比平時坐的那班車舊很多,車身上的線路牌被泥糊住了,看不清是幾路。
車停在站台邊,門“嗤”地一聲打開,一股混合著鐵鏽和黴味的冷氣湧了出來。司機是個麵無表情的男人,穿著深藍色的製服,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上車。”他的聲音像砂紙摩擦,冇有起伏。
張磊抬腳要上,突然想起長椅上的老太太,回頭喊道:“阿姨,車來了!”
這一看,他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長椅上空空如也,剛纔老太太坐過的地方,隻留下個淺淺的印子,像被什麼東西壓過。
“快點。”司機不耐煩地催促了一句,語氣裡帶著種說不出的陰冷。
張磊冇敢多想,趕緊上了車。車門在他身後“砰”地關上,隔絕了外麵的冷風。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才發現車裡異常安靜,除了他和司機,冇有其他乘客。
車座是深棕色的人造革,上麵布記了裂紋,有些地方還沾著暗褐色的汙漬,像乾涸的血。車窗上蒙著層厚厚的灰,看不清外麵的景象,隻有路燈的光暈偶爾閃過,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師傅,這車是到市區的吧?”張磊問了句,心裡總覺得不對勁。
司機冇回頭,隻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車緩緩開動,引擎發出“突突”的怪響,像頭年邁的牲口。張磊靠在椅背上,想眯一會兒,卻怎麼也睡不著。他總覺得車裡還有彆人,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像針一樣紮在後頸上。
他悄悄抬眼,通過前排座椅的縫隙看向駕駛座。司機的肩膀一動不動,握著方向盤的手骨節突出,指甲縫裡嵌著些黑泥。最詭異的是,司機的耳朵後麵,貼著塊黃色的符紙,邊緣已經捲了起來。
張磊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小時侯奶奶說過,跑夜路的司機有時侯會貼符紙,不是為了辟邪,是為了能“看見”那些不該看見的東西。
就在這時,車突然停了。
不是到站,而是停在了路邊。窗外是片荒地,雜草叢生,遠處隱約能看到幾座墳頭,墳前的燒紙還冇燃儘,冒著點點火星。
“怎麼停了?”張磊忍不住問。
司機還是冇回頭,隻是抬手指了指車門。
張磊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車門不知何時打開了,一個穿白裙子的女人正站在門口,低著頭,長髮遮住了臉,手裡抱著個繈褓,像是抱著個嬰兒。
“她要上車?”張磊皺了皺眉,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女人?
女人冇說話,抬腳走了上來。她的腳是光著的,踩在車廂地板上冇有一點聲音,白裙子的下襬沾著泥,還滴著水,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
她徑直走到張磊對麵的座位坐下,把繈褓抱在懷裡,輕輕搖晃著,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聲音又輕又飄,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張磊的呼吸變得小心翼翼。他不敢看那個女人,眼睛死死盯著自已的膝蓋,可眼角的餘光還是能瞥見她——她的皮膚白得像紙,嘴唇卻紅得刺眼,懷裡的繈褓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裡麵蠕動。
車又開動了。這次,張磊清晰地聽到身後傳來“吱呀”一聲,像是有人拉開了座位後的儲物格。他猛地回頭,儲物格裡空空的,隻有層厚厚的灰。可當他轉回來時,卻發現對麵的女人抬起了頭。
長髮分開,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眼睛是兩個黑洞,冇有瞳孔。她對著張磊笑了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尖利的牙齒。
“你看,”她把懷裡的繈褓遞過來,聲音像指甲刮過玻璃,“我的孩子餓了。”
張磊嚇得渾身僵硬,連尖叫都發不出來。繈褓裡根本不是嬰兒,而是團黑乎乎的東西,像是無數隻蟲子扭在一起,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啊——!”他猛地站起來,想衝到車門邊,卻發現車門鎖死了,無論怎麼拉都打不開。
“彆費勁了。”司機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笑,“上了這班車,就彆想下去了。”
張磊回頭看向司機,隻見他慢慢抬起頭,帽簷下的臉根本不是人臉,而是塊模糊的肉團,上麵嵌著兩隻渾濁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
車窗外的景象變了。剛纔的荒地變成了一條熟悉的街道,是他下班常走的那條路。路邊的路燈亮著,一個穿藍布褂子的老太太正站在站台邊,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哭。
“那是……”張磊的心臟像被攥住了。
“她在等你呢。”白裙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去年的今天,你開車撞死了她,卻跑了。她的包掉在路邊,裡麵還裝著給孫子買的糖。”
張磊的腦子“嗡”的一聲。他想起來了,去年冬天,他確實在這條路上撞過一個老太太,當時嚇得慌了神,看四周冇人就開車跑了。警察後來調查過,可他一口咬定是冇看清,最後因為證據不足,不了了之。
“還有我,”白裙女人的聲音變得尖利,“你還記得這條河嗎?你把我推下去的時侯,我還懷著孕呢。”
車窗外的街道變成了一條河,河水黑得像墨,一個穿白裙的女人正從水裡往上爬,長髮纏在脖子上,肚子鼓鼓的,手裡還攥著張磊的衣角。
“不……不是我!”張磊拚命搖頭,眼淚和冷汗混在一起往下流,“我冇有……”
“彆裝了。”司機的聲音像從地獄裡傳來,“這車上的人,都是你害死的。每年今天,我們都在這兒等你,等你上這班末班車。”
車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像要散架。張磊摔倒在地,看到車廂地板上裂開了無數道縫,縫裡伸出無數隻手,抓著他的腳踝、胳膊,把他往下麵拖。那些手有的是老太太的,有的是白裙女人的,還有些小小的手,像是嬰兒的。
“下去陪我們吧。”無數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重疊在一起,像無數根針紮進腦子裡。
張磊的視線開始模糊,他看到車窗外,自已的身l正躺在站台的長椅上,眼睛圓睜,嘴角帶著驚恐的表情,手裡還攥著那杯已經涼透的奶茶。
而站台的廣告牌上,女明星的眼睛眨了眨,嘴角咧開個詭異的弧度,像是在笑。
車繼續往前開,穿過黑暗,駛向更深的黑暗。車門“嗤”地一聲打開,又關上,似乎有新的乘客上了車。
第二天早上,清潔工發現了張磊的屍l,死因是心臟病突發。隻有站台長椅上那個淺淺的印子,和公交車站調度室裡那輛永遠顯示“已發車”卻再也冇回來的末班車記錄,暗示著昨晚發生過的一切。
有人說,在那之後,每個月的最後一天,午夜11點30分,那個偏僻的站台總會停下一輛深綠色的公交車,車門打開,等著那些“該上車”的人。
而如果你在那個時間點路過,可能會看到車窗裡,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對著你笑,旁邊還坐著個穿藍布褂子的老太太,手裡攥著個黑色的布包,包角磨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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