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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弦記:塵途覓得同心月 第7章 竹徑聞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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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孤旅起邕州

竹徑聞琴

田陽的晨霧比邕州淡些,像一層薄紗蒙在竹林梢頭,風一吹,便絲絲縷縷地飄散開,露出竹枝上掛著的露珠,晶瑩得像碎了的星子。沈硯之揣著那枚香囊,沿著昨日樵夫指的路往山裡走,腳下的青石板沾著潮氣,踩上去發著“咯吱”的輕響,倒像是在為他鼓勁兒。

自昨日在桂樹林邊驚鴻一瞥,他心裡便像揣了團被火烘著的棉絮,又暖又脹。蘇清沅抬頭望過來時的眼神,清澈裡帶著點疑惑,像小鹿撞見了生人,讓他既懊惱自已唐突,又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她鬢邊垂著的碎髮,她指尖剛離開琴絃的輕顫,甚至她石桌旁那盞還冒著熱氣的茶,都在他腦海裡轉著圈。

“該如何上前纔好?”他一路走,一路琢磨。直接遞上香囊,會不會顯得刻意?說自已從邕州追來,會不會更像輕浮之徒?他低頭看了看袖袋,香囊的流蘇從布縫裡露出來,銀線的“蘇”字閃著光,像在無聲地催促。

正走著,忽有琴音從竹林深處飄來。不是琵琶的清脆,而是古琴的沉厚,像山澗的流水漫過青石,帶著股溫潤的勁兒,纏在竹枝間,繞得人心頭髮軟。沈硯之的腳步猛地頓住,側耳細聽——那琴音時而舒緩如流雲,時而急促如飛瀑,正是《平沙落雁》的調子,卻比他聽過的任何版本都多了幾分野趣,彷彿真有群大雁從山巔掠過,翅膀帶起的風都能吹落竹尖的露。

是她!

這念頭剛冒出來,沈硯之的心跳便漏了一拍。他幾乎能肯定,這琴音定是蘇清沅所奏。邕州客棧裡的琵琶聲清越如珠,而此刻的古琴聲沉厚如玉,卻通樣帶著種獨特的靈氣,像她的人一般,既有臨水照花的清雅,又有山野生長的自在。

他放輕腳步,循著琴音往竹林深處走。竹徑愈發蜿蜒,兩旁的竹子長得密了,枝葉交錯著遮了天,隻漏下幾縷晨光,在地上織出晃動的光斑。空氣裡瀰漫著竹香與濕潤的泥土氣,混著琴音一起鑽進鼻孔,竟讓人忘了身在何處。

轉過一道彎,眼前忽然亮了。一片開闊的穀地出現在眼前,穀底鋪著層柔軟的青草,幾株老桂樹散立著,枝乾遒勁如墨畫。桂樹旁的青石上,坐著個女子,正低頭撫琴。

水綠色的襦裙鋪在石上,像一汪被風吹皺的春水。她的頭髮鬆鬆挽著,用根木簪彆著,幾縷碎髮垂在頰邊,隨著撥絃的動作輕輕顫動。陽光透過桂樹葉的縫隙落在她手上,指尖在琴絃上流轉,像有隻無形的蝶在起落。

真的是她。邕州客棧裡那個臨窗調琵琶的女子,茶肆裡提著食盒匆匆離去的蘇清沅。

沈硯之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腳步像被釘在原地。他躲在竹影裡,望著穀底的身影,心裡頭又驚又喜,還有些說不出的怯。他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清晨,這樣的山穀裡,看見如此自在的她——冇有了初見時的疏離,冇有了茶肆偶遇的慌亂,隻有人與琴、與山、與竹的相融,像一幅活了的《聽琴圖》。

琴音漸緩,轉入《平沙落雁》的尾聲,調子輕得像雁群掠過水麪的尾跡,餘韻嫋嫋,繞著桂樹轉了三圈,才緩緩消散在晨光裡。蘇清沅抬起手,指尖懸在弦上,似乎還在回味,側臉的線條在光裡柔和得像被晨霧洗過,連眉梢的弧度都帶著暖意。

沈硯之的手心沁出了汗。他該此刻走出去嗎?

他摸了摸袖袋裡的香囊,指尖觸到緞麵的滑,又看了看懷裡那束野菊——是今早出發時,在山腳下重新摘的,比昨日那束更精神些,黃燦燦的花瓣沾著露水,像攢了些晨光在裡頭。樵夫說“野菊配真性情”,他覺得,配此刻的她正好。

可腳像生了根,怎麼也挪不動。他怕自已一邁步,就驚散了這山穀裡的靜,驚飛了琴音裡的雁,更怕打擾了她眉宇間那份安然。他想起自已在邕州廊柱後偷聽過的琵琶聲,想起《煙雨歸舟圖》裡雨霧中的側影,那些隔著距離的欣賞,似乎比此刻的近在咫尺更讓他安心。

“罷了,再看一會兒。”他悄悄往竹影裡縮了縮,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怎麼也挪不開。

蘇清沅放下琴,端起石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茶霧嫋嫋,模糊了她的眉眼。她忽然側過頭,望向竹林深處,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眉峰微微蹙起,與他在邕州月亮門邊看見的模樣一般無二。

沈硯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慌忙往竹後躲,後背緊緊貼著冰涼的竹身,連呼吸都忘了。他聽見自已的心跳聲,“咚咚”地撞著胸口,在這寂靜的山穀裡,竟比剛纔的琴音還要響。

過了片刻,冇什麼動靜。他悄悄探出頭,見蘇清沅已重新低下頭,指尖在琴絃上輕輕撥弄著,不成曲調,卻像在自言自語。陽光落在她發間的木簪上,反射出溫潤的光,竟比那日的白玉簪更添了幾分素淨。

他忽然想起茶肆裡老者的話——“蘇姑娘心裡,隻盼著找個能陪她看桂花開,聽她彈琵琶的”。此刻的他,不正是那個悄悄聽琴的人嗎?雖然隔著竹林,隔著膽怯,卻真真切切地,在陪她共享這山穀的晨。

琴音又起了,這次不是《平沙落雁》,而是支更輕柔的調子,像晚風拂過桂葉,帶著點慵懶的甜。沈硯之聽著,忽然覺得,就這樣站著也很好。不必急於上前,不必說什麼話,隻要能看著她,聽著她的琴音,便已是此行最大的幸事。

他靠在竹身上,望著穀底的身影,懷裡的野菊彷彿也安靜下來。露水順著竹葉滴落在他肩頭,涼絲絲的,卻讓他心裡愈發清明——他尋的,從來都不隻是一個模糊的“未來妻”,而是這份能讓他甘願駐足、甘願沉默的心動。

不知過了多久,晨霧散儘,陽光灑記了山穀。蘇清沅收起琴,站起身,理了理裙襬,沿著穀地另一頭的小徑往深處走去,水綠色的裙角在青草間一閃,像隻掠過草地的蝶。

沈硯之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儘頭,才緩緩鬆了口氣,腿竟有些發麻。他走到剛纔她坐過的青石旁,石上還留著淡淡的琴痕,茶盞裡的茶已涼透,卻還飄著縷若有若無的清香。

他把懷裡的野菊輕輕放在石桌上,花瓣上的露水滾落,滴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蘇姑娘,”他對著空穀輕聲說,聲音輕得像怕驚了什麼,“你的琴,真好聽。”

風穿過竹林,帶著桂葉的沙沙聲,像是在應他。

沈硯之轉身往回走,袖袋裡的香囊彷彿更沉了些,卻也更暖了些。他知道,自已的怯步不是退縮,而是因為太過珍視——珍視這山穀裡的琴音,珍視那個低頭撫琴的身影,更珍視這份剛剛萌芽,便已讓他甘願等待的緣。

或許明日,他會鼓起勇氣上前。或許會再等幾日,等自已攢夠了底氣,等一個更恰當的時機。但無論如何,他不再是那個茫然尋覓的旅人了。

因為他知道,她就在這片竹林深處,在琴音繚繞的地方,等著他,也等著這份小心翼翼靠近的心意。

竹徑上的露珠已被陽光曬乾,青石板泛著溫潤的光。沈硯之的腳步輕快了些,心裡頭那點膽怯,漸漸被一種更堅定的念想取代——

他要學會從容,學會配得上這份琴音裡的靜與暖。

然後,在某個通樣的清晨,帶著洗淨的勇氣,走到她麵前,遞上那枚香囊,還有那句藏了太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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