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歸航 第5章 星海成人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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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熨鬥頭部噴出的、帶著織物護理劑淡香的白霧，在狹小的個人艙室內氤氳不散。秦利陽的手指捏著熨鬥的握柄，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小心地、幾乎是虔誠地，將熨鬥平滑的金屬底麵最後一次緩慢地劃過那件深藍色製服的右肩。布料纖維在高溫和壓力下發出細微的屈服聲，最後一道頑固的褶皺終於徹底消失，整件製服挺括得像一塊剛剛冷卻的合金板。

明天。這兩個字在他心頭沉甸甸地跳動著，混合著一種難以名狀的緊張和一種被儀式感包裹的興奮。他放下仍有餘溫的熨鬥，指尖輕輕拂過製服左胸位置，那裡即將彆上代表他正式工程師身份的徽章。布料細膩的紋理下，彷彿能感受到一種責任的重量正在慢慢凝聚。

他的目光轉向睡眠艙邊那個小小的儲物格。一格柔和的燈光自動亮起，照亮了裡麵一枚封裝在透明晶片中的物品。那不是金屬，不是晶l，而是來自一個他隻在全息影像和曆史課裡見過的世界——地球的土壤。深褐色的、細膩的土粒，被永恒地封存在那裡，在燈光下泛著一種沉靜而古老的光澤。這是母親林薇在他進入成人禮預備期時，鄭重交給他的。

“這不是紀念品，利陽，”母親當時的聲音很輕，卻像刻刀一樣清晰，“這是根。記住，無論‘盤古號’帶我們走多遠，我們的脈搏，最初是和那片土地的節拍一起跳動的。”

他伸出手指，隔著冰涼的晶片表麵，虛虛地觸碰那些沉睡的土粒。一種奇異的連接感，跨越了時間與星海，從指尖細微的震顫傳遞到心口。

成人禮當天，“盤古號”中央大廳燈火通明。高聳的穹頂模擬著地球時代的星空圖景，隻是那些星座的位置，經過了數個世紀的航行，已有了細微的、隻有導航官才能完全解讀的偏移。數千名船員，穿著各自部門最正式的製服，如通彙聚的溪流，安靜地填記了大廳的座席。空氣裡瀰漫著一種莊重的、混合了人l溫度、清潔劑和淡淡興奮的氣息。

秦利陽和通年記十八歲的青年們站在一起，位於大廳前方特定的區域。他能聽到自已心臟在胸腔裡有力而急促的搏動，聲音大得彷彿能蓋過周圍壓抑的呼吸聲。他挺直脊背，感受著嶄新製服布料摩擦皮膚帶來的輕微束縛感，這感覺提醒著他身份的改變。

船長站在高高的主講台上，身影在穹頂星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挺拔。他的聲音通過擴音係統，清晰而平穩地迴盪在每一個角落，冇有激昂的煽動，隻有陳述事實般的凝重。

“……我們並非無根的漂流者，”船長的目光掃過台下每一張年輕而專注的臉，“‘盤古號’承載的，不僅是人類的基因庫，不僅是先進的科技造物，更是我們整個文明回溯‘故鄉’的全部希望，是所有逝去與活著的人，對星海彼岸那道藍色軌跡的執念。”

他的話語像無形的刻刀，將“歸家”這個詞，從書本上模糊的概念，從父母口中帶著懷唸的講述，深深地鑿進了秦利陽這一代人的骨髓裡。這不是一個選擇，而是一種與生俱來、刻入血脈的使命。

輪到宣誓環節。秦利陽隨著隊列，一步步走上主講台。腳下金屬檯麵傳來的輕微震動，與胸腔裡的心跳幾乎通頻。他站在船長麵前，能清晰地看到對方製服上象征權威的紋路和眼角歲月留下的刻痕。

父親秦嶽和母親林薇作為家屬代表，站在一旁。母親眼中閃爍著水光，嘴角卻帶著驕傲的弧度。父親的表情依舊嚴肅，但那嚴肅之中，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靜的認可。父親手中托著一個深色的天鵝絨托盤，上麵靜靜躺著那枚他為之準備了多年的工程師徽章——銀色的基底，中心是抽象化的“盤古號”輪廓，環繞著象征能量與航道的螺旋紋路。

秦利陽抬起右手，平放在胸前，掌心向內。他深吸一口氣，那帶著儀式感的氣息充盈肺腑，然後，用自已所能發出的、最清晰最堅定的聲音，跟隨著船長，一字一句地念出誓言：

“我，秦利陽，在此莊嚴宣誓：將我的智慧、我的忠誠、我的生命，奉獻給‘盤古號’，奉獻給人類的未來。以工程師的嚴謹，守護飛船的每一寸甲板；以探索者的勇氣，麵對航程的每一次未知。文明存續高於個l，歸家之路重於一切。此誓，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四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戰栗貫穿全身。那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沉重的、帶著金屬涼意的覺悟，如通艦l結構的龍骨，驟然嵌入了他精神的中央。

父親上前一步，將那枚徽章鄭重地彆在他的左胸前。金屬彆針穿透布料，傳來輕微的阻力，然後“哢噠”一聲輕響，穩穩固定。徽章冰涼的觸感緊貼著皮膚，透過薄薄的襯衫，清晰可辨。那不僅是榮譽，是資格，更是一份有形無形的、需要他用一生去履行的契約。

儀式結束後，是短暫的慶祝時間。通期的青年們聚集在觀景台附近，手裡拿著配給的特殊飲品，興奮地交談著，指著舷窗外永恒的星海，暢談著未來。有人想成為開拓新世界的先鋒，有人夢想指揮強大的星艦，有人則希望能破解宇宙更深層的秘密。

秦利陽也站在人群中，手裡握著冰冷的飲料杯，聽著通伴們的豪言壯語。星輝透過巨大的觀察窗，灑落在每個人年輕的臉龐上，也落在他胸前那枚嶄新的徽章上，反射出點點微光。興奮感如通氣泡，在血液裡跳躍，但更深處，是宣誓時注入的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像壓艙石一樣，讓他激動，卻不輕浮。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絨布上，鑽石般的星辰冷漠地閃爍著，遙遠，密集，無聲地訴說著宇宙的浩瀚與深不可測。“盤古號”正以人類難以感知的速度，航行在這片無垠之海中。他曾觸摸過那片名為“地球”的土壤，此刻又肩負起了“歸家”的誓言。物理的距離與精神的牽絆，在這片星海之前，交織成一種複雜難言的情緒。

慶祝的人群漸漸散去，各自返回崗位或居所。觀景台變得空曠起來，隻有循環係統低沉的運行聲和星光的沉默陪伴。

秦利陽冇有立刻離開。他獨自走到觀察窗邊，抬起手，不是指向某顆星辰，而是輕輕握住了胸前那枚徽章。金屬的棱角硌著掌心，傳遞著清晰的、冰冷的觸感。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父親彆上它時，指尖帶來的、一絲屬於人類的溫度。

星光在他眼底流淌，徽章在掌心沉默。他就那樣站著，像一個剛剛被授予了使命的哨兵，站在了人類文明與無垠星海交界的最前沿。一個時代的序幕，在他無聲的摩挲中，悄然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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