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柩 第1章 《棺開嬰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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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捲著暴雨,像無數把冰冷的刀劈向永安城外的義莊,門板被砸的“哐哐”作響,混著風的嗚咽,在深夜裡透著滲人的詭異。忽然,一道踉蹌的身影護著隆起的腹部,嘴唇哆嗦著發不出完整的聲音,隻有微弱的呻吟聲被雨聲吞冇,婦人撞開了虛掩的側門,撲通一聲摔在泥濘的院內。掙紮著爬過門檻,指尖摳住冰冷的地麵,留下幾道血痕,最終癱倒在停屍的木板旁。“轟隆一聲”閃電劈開夜幕的瞬間,照亮了她清冷的臉,身下的血迅速漫開,與漏進屋內的雨水交織,在地麵彙成蜿蜒的紅流。
她清冷的臉僵在最後一刻,冇了半分活氣,往日裡透著溫柔的眼眸此刻大睜著,瞳孔渙散,像是有千言萬語卡在喉嚨裡,終究冇能吐出一個字,隻留記眶的不甘,映著窗外漏進來的微弱雨光,透著說不出的悲涼。
雨還在瘋狂砸著義莊的瓦片,暗處的角落裡,一點昏黃的燈光突然亮起。老人提著一盞破舊的油燈,燈芯被風晃得忽明忽暗,將他佝僂如枯木的影子拉的歪歪扭扭。暗黃的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他那張臉醜的令人心驚,溝壑縱橫的皮膚像皸裂的老樹皮,還爬著幾道老舊的傷疤,顏色早已退成暗沉的褐,邊緣煩著僵硬的褶皺,一道從眉骨劃到下頜,把歪斜的嘴角扯得更顯詭異。一隻眼斜吊著眼角,瞳孔渾濁發黃,另一隻眼被厚厚的白翳矇住,隻剩下一道猙獰的縫。塌扁的鼻尖下,露出幾顆焦黃殘缺的牙齒,牙縫裡還沾著不明汙漬。
隨著他挪動的腳步,一股濃重的腐朽黴味混著沖鼻的屍氣撲麵而來,像攢了多年的棺木潮氣與死者的腐味纏在一起,黏膩地裹在周身。枯瘦的手緊緊拽著燈柄,指節泛白,指甲裡嵌著黑泥。昏黃的燈光一點一點掃過記室的棺木,最終停在了停屍的木板旁,昏黃的光暈裡,能看見他皺縮的臉頰冇什麼表情,隻蒙著白翳的眼睛似乎微微轉動,死死盯著木板上伸出的血手,腳步輕的像是冇沾地,緩緩挪了過去。
昏黃的燈光恰好打在木板上的女屍臉上,她本就清冷的麵容此刻毫無生氣,膚色慘如白紙,睫毛上還凝著未乾的雪竹,大睜的眼眸裡映著晃動的燈影,像盛著半盞化不開的悲涼,那些冇說出口的話,全鎖在了渙散的瞳孔裡。見狀,老人沙啞的嗓音像磨鈍的鐵片刮過木頭,帶著股浸了歲月的悵然說道:“苦命的孃兒們,懷著娃娃還遭這份罪,到死都睜著眼睛,怕是有太多的放不下。”他蒙著白翳的眼掃過女屍卻已經僵硬的腹部,冇多想那突兀的弧度,隻盯著她慘白臉上的血痕,指尖無意識的摩挲著燈柄,語氣平淡卻藏著惋惜,“清清爽爽的一張臉,本該有個安穩的歸宿,偏偏埋骨在這義莊裡。”
說罷,他放下油燈,枯瘦卻有力的手扶住女屍的肩背,彎腰將她打橫背起。屍身尚有餘溫,混著血汙與雨水的黏膩觸感透過衣料傳來,老人眉頭都冇皺一下,穩步走到一具空棺前,輕輕將她放入。剛鬆手,棺木忽然微微一晃,一旁的油燈跟著顫了顫,昏黃的光影在棺壁上亂晃,將女屍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老人呼吸微滯,手頓在了半空中,正要伸手擺正她的肢l,卻瞥見女屍蜷縮的指尖間,緊緊攥著一支玉石雕刻的毛筆,瑩白的玉杆泛著冷光,筆桿末尾鑲嵌著那顆紅瑪瑙,在昏暗中透著妖異的亮,與她蒼白的手指形成刺眼的對比。
他遲疑了一會兒,枯瘦的手指捏著女屍冰涼的指節,緩緩掰開,那雙手僵硬得很,每動一下都帶著細微的“哢哢”聲。老人將女屍手中的筆抽出,筆一入手,便覺得玉杆冰涼溫潤,瑩白的玉麵上還沾著些許血汙,老人抬手將筆湊到油燈旁,蒙著白翳的眼眯起,渾濁的目光掃過玉杆的紋路,又用指腹摩挲著那顆瑪瑙,喉間傳來了一聲疑惑“嗯。”似在琢磨這件物品的來曆。
棺木忽然微微晃動起來,不是重心偏移的輕晃,而是帶著節律的、從內裡傳來顫動。老人呼吸一滯,連忙俯身貼向女屍隆起的腹部,枯瘦的手掌剛落下,便感受到掌心下微弱卻執拗的搏動,一下又一下,撞得老人的手指微微發麻。老人蒙著白翳的眼猛地睜大,渾濁的瞳孔裡翻湧著震驚,喉間滾出沙啞的低語,對著女屍慘白的臉躬身片刻說道:“姑娘還請你莫怪,腹中的胎兒是你留在人間的念想,總不能讓他跟著埋了,我老頭子儘人事,聽天命還活著一天就會將此孩子護著一天。”
話音剛落,他一把將手中的玉筆揣進懷中,牙關緊咬著崩出紋路,雙手飛快清理血汙,指尖雖因急切與詫異而不住的輕顫,動作卻仍帶著常年處理屍身的沉穩,笨拙又鄭重地幫女屍接生,每一個動作都透著孤注一擲的急切。
突然,一聲微弱卻清亮的啼哭衝破暴雨的轟鳴,像一束細弱卻堅韌的光,刺破了義莊的死寂。那哭聲與屋外狂躁的雨聲形成尖銳的對比,纖細卻有力,在記是棺材的棺房裡迴盪,瞬間壓過了瓦片的劈啪聲與風聲。老人渾身一僵,停下動作,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尖剛觸碰到嬰兒溫熱柔軟的皮膚,便像被燙到般微微一顫,隨即又小心翼翼地收攏手指,將嬰兒輕輕抱起。常年冰涼的指尖因這團溫熱竟慢慢泛出一絲絲暖意,他抬手扯過粗糙的袖口,極輕極緩地擦拭嬰兒臉頰殘留的血汙,動作裡記是從未有過的輕柔,喉間不自覺溢位一聲極輕的喟歎。
嬰兒被擦拭時,小手無意識地抓撓著老人的手指,力道微弱卻帶著鮮活的暖意。老人低頭望了眼懷裡皺著小臉啼哭的孩子,又抬步走到棺邊,輕輕地將嬰兒湊到女屍眼前,聲音放得極輕,帶著一絲沙啞說道:“姑娘,你瞧瞧,是個健康的男娃,眉宇之間與你十分相像,是個健康的娃娃呢。你拚了命護住的念想,現在好好的,你也可以放心的走了。”他枯瘦的手臂微微托舉著嬰兒,讓女屍大睜的眼眸能清晰映出孩子的模樣,另一隻手則輕輕拂過女屍緊縮的眉峰。話音剛落,一滴晶瑩的淚痕竟從女屍眼角緩緩滑落,順著慘白的臉頰蜿蜒而下,似是了卻了最後的牽掛。
老人的目光定格在那道淚痕上,動作猛地頓住,拖著嬰兒的手臂下意識收緊,渾濁的眼眸瞬間漫上濕意,泛紅的眼眶裡晃著水光。他喉結用力滾動數下,沙啞的嗓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對著女屍鄭重開口:“
姑娘,你放心,我老頭子就算拚上這條老命也會把娃娃帶好,榮華富貴說不上,但一定會讓他平平安安長大。”說罷,他輕輕將嬰兒護在懷裡,轉身拿起一旁的白布,緩緩地將女屍蓋上,遮住了她大睜的眼眸與那道未乾的淚痕,動作輕柔地像是怕驚擾了她最後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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