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小神童 第146章 人證!物證!俱在!
冀州按察使司衙門。
這座象征著一省司法威嚴的衙門,此刻燈火通明,氣氛壓抑得彷彿能擰出水來。
左佈政使錢秉義的馬車,在三更半夜,停在了衙門門口。
他沒有走正門,而是在心腹的引領下,從一處隻有高層官員才知曉的側門,快步走了進去。
按察使司的大堂之內,那位與他平級,卻素來不睦的按察使——周正廉,早已等候多時。
周正廉年近六旬,身材高大,麵容黝黑,一道法令紋從鼻翼兩側深深刻下,讓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鐵麵無私之氣。
他出身軍旅,後轉入司法,最是痛恨貪官汙吏,與錢秉義這種官場「老油條」,幾乎是天生的死對頭。
「錢大人,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要事?」
周正廉坐在主位上,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疏離。
「周大人,明人不說暗話。」
錢秉義開門見山,聲音因憤怒而顯得有些沙啞,「你今夜,無故抓捕我佈政使司下屬的右參議,又抓了學政衙門的張主事。這麼大的動作,連個招呼都不打,未免……也太不把本官放在眼裡了吧?」
他試圖用自己的身份和官威,先聲奪人。
周正廉聞言,卻隻是冷笑一聲,他放下茶杯,從桌上拿起一份卷宗,扔在了錢秉義的麵前。
「錢大人,本官乃是奉旨監察,依律辦案!不是不把你放在眼裡,而是不敢不把『國法』二字,放在眼裡!」
「這是張敬臣與高遠等人的初步供詞!他們意圖在院試之中,徇私舞弊,陷害案首,證據確鑿,人贓並獲!此事,主考官徐學政早已察覺,並留下了確鑿的證據!你告訴本官,這樁科舉大案,本官該不該辦?!」
周正廉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在大堂之內回蕩,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正氣。
錢秉義被他這番話頂得一窒。
他知道,在「科場舞弊」這頂大帽子麵前,他任何的官威,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強壓下心中的怒火,轉換了策略,語氣緩和了下來:「周大人,本官並非要乾涉你辦案。隻是,高鵬為官多年,就算有錯,也不至於此。張敬臣,亦不過是一時糊塗。」
「此事,是否……可以控製在一定範圍之內?莫要牽連太廣,動搖了我冀州官場的安穩啊。」
他這是在暗示,也是在威脅。
暗示周正廉,此事到此為止,不要再深挖下去。
威脅他若是把事情鬨大,整個冀州的官場都會動蕩,你周正廉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周正廉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鄙夷。
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到錢秉義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錢大人,你說的沒錯。安穩,確實很重要。」
「但是,有一種安穩,是建立在百姓安居樂業,吏治清明之上的。」
「而另一種安穩,」周正廉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是建立在官官相護,欺上瞞下,將無數的罪惡與冤屈,都掩蓋在太平的表象之下!」
「你說的,是後一種!而本官要的,是前一種!」
「所以,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錢秉義被這番話,氣得臉色鐵青。
他沒想到,周正廉這次的態度,竟然如此強硬,簡直是油鹽不進!
他知道,想通過施壓來讓對方放手,已經是不可能了。
他隻能寄希望於,張敬臣和高鵬的嘴巴夠緊,不要把自己給攀扯出來。
隻要沒有直接的證據,他就不信,周正廉和徐階,能奈他何!
「好!好一個鐵麵無私的周大人!」
錢秉義冷哼一聲,拂袖而起,「既然如此,那本官便等著看,周大人你,能從這樁『科場舞弊案』裡,查出個什麼驚天動地的結果來!」
他說完,便準備轉身離去。
然而,就在他即將邁出大堂門口的時候。
周正廉那冰冷的聲音,再次從他身後響起。
「錢大人,且慢。」
錢秉義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皺眉道:「周大人還有何指教?」
周正廉的臉上,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本官隻是想提醒錢大人一句。」
「誰告訴你,本官今夜抓人,隻是為了區區一樁……『科場舞弊案』呢?」
什麼?!
錢秉義的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股極度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了他的全身。
不是為了科場舞弊案?那是為了什麼?!
就在他驚疑不定的時候。
大堂的側門,被緩緩推開。
學政行轅的總管事,王守仁,一身風塵仆仆,臉上卻帶著一絲冰冷的笑意,緩步走了進來。
在他的身後,跟著兩名護衛,抬著一隻沉重的、蓋著黑布的大箱子。
王守仁走到大堂中央,對著周正廉拱了拱手。
然後,他的目光,轉向了臉色大變的錢秉義。
「錢大人,彆來無恙啊。」
王守仁笑著說道,「我家大人臨行前,特意囑咐在下,說他去威縣巡視,怕是會驚擾到某些人。特意讓在下,去平陽縣與威縣交界的黑風口,替他老人家……取一件東西回來。」
「說著,他猛地一揮手,將那箱子上的黑布,一把扯開!」
「嘩啦——!」
一片黑黢黢的、帶著冷硬金屬光澤的東西,從箱子裡滾落出來,散了一地。
那,竟是十幾塊未經打磨的、粗糙的生鐵錠!
官鐵!私鑄的官鐵!
錢秉義在看到這些鐵錠的瞬間,隻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彷彿被一道天雷,狠狠地劈中!
他的臉色,在一刹那間,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
他那引以為傲的鎮定與從容,在這一刻,徹底土崩瓦解!
黑風口……暴露了?!
怎麼可能!那個地方,如此隱蔽,他是如何找到的?!
「錢大人,不認識這些東西嗎?」
王守仁看著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哦,對了,除了這些『死物』,在下還帶回來一些……『活物』。」
他拍了拍手。
側門外,再次走進來了幾個人。
那是幾個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眼神中卻燃燒著複仇火焰的……平陽縣百姓!
他們,正是從黑風口的山寨中,被解救出來的人證!
當他們的目光,與錢秉義那驚恐的眼神對上的瞬間。
「就是他!就是他!」
其中一個漢子,猛地指著錢秉義,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咆哮,「我聽那些惡賊說過!他們背後最大的靠山,就是佈政使司的錢大人!」
「是他!是他害得我們家破人亡!求青天大老爺為我們做主啊!」
一聲聲泣血的控訴,如同最鋒利的刀子,一刀刀地,割在錢秉義的心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人證!物證!俱在!
他最大的、最隱秘的罪惡,就這麼被血淋淋地,揭開了!
私販人口,盜采官鐵!
這任何一條,都是謀逆大罪!是抄家滅族的死罪!
錢秉義隻覺得天旋地轉,雙腿一軟。
竟是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癱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之上。
他的眼中,隻剩下無儘的、死灰般的絕望。
他知道,自己那張看似牢不可破的保護傘,已經被徹底撕碎。
而等待他的,將是萬劫不複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