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小神童 第167章 家世清白,師承平庸?
而陳敬之等縣學的教習們,對此的態度,則更為複雜。
他們一方麵,震驚於「清河居士」那驚世駭俗的觀點和淵博的雜學知識;另一方麵,又隱隱覺得,這文風,這看問題的角度,似乎與他們那位驚才絕豔的弟子——蘇明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但無論如何,他們都敏銳地發現,縣學的學風,正在發生一種積極的變化。學子們的文章,不再是千篇一律的陳詞濫調,開始有了一些自己的思考,有了一些「言之有物」的東西。
致知堂的生意,也因此變得更加火爆。
學子們不再僅僅是為了搶購一本《集註》,他們開始主動購買那些曾經無人問津的、關於地理、算學、農政的「雜書」。他們渴望從這些書中,找到能與《旬刊》中那些觀點相印證的知識。
蘇明德看著這一切,心中對二弟的敬佩,早已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他終於明白,二弟要的,從來就不是一個賺錢的書鋪。
他要的,是一群思想上與他同頻的「信徒」。
就在清河縣因為一份小小的刊物而暗流湧動之時,冀州州府,兩撥來自京城的人馬,幾乎在同一時間,抵達了這裡。
冀州按察使司衙門。
按察使王遴,是一個麵容清瘦、眼神銳利的中年官員。他看著手中那份由內閣直接下發的、蓋著首輔嚴嵩私印的密令,隻覺得無比燙手。
「秘密查證,不得驚動地方……」他喃喃自語,眉頭緊鎖。
密令的要求很明確,但執行起來,卻難如登天。清河縣,如今是冀州官場上,一個誰也不敢輕易觸碰的地方。
那裡,有學政徐階親筆題字的「文魁」;有佈政使周延儒暗中關照的趙德芳;更有那個背景神秘、手段通天的八歲「小三元」。
現在,內閣首輔嚴嵩,竟然也盯上了這個地方。
王遴久曆官場,政治嗅覺何其敏銳。他立刻就意識到,這已經不是一件簡單的覈查任務,而是京城裡兩位閣老——嚴嵩與徐階之間,一次無聲的、以清河縣為棋盤的角力!
他一個區區的正三品按察使,夾在中間,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大人,此事……該如何是好?」他身邊的幕僚,亦是憂心忡忡。
王遴在堂中來回踱步,最終,他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決斷:「此事,拖不得,也瞞不得。」
他做出了一個看似中庸,實則最聰明的決定。
「備轎!我要去拜訪徐學政。」他沉聲道。
按察使司,職在監察刑名,與學政衙門,本無交集。他此番前去,本身就是一個明確的訊號。
他要將這個「燙手山芋」,分一半出去。他要去試探一下,徐階這位冀州文官的領袖,對那個蘇明理,究竟保到了何種地步。
與此同時,冀州府一處極為隱秘的宅院內。
這裡,是錦衣衛在冀州的秘密據點。
一名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千戶,正冷冷地聽著手下的彙報。他麵容冷峻,眼神如刀,正是北鎮撫司指揮使陸炳麾下的心腹之一,沈煉。
「頭兒,都查清楚了。」一名錦衣衛小旗躬身道,「那蘇明理,祖上三代,皆為清河縣蘇家村貧農,家世清白得不能再清白。其父蘇大山,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其母張氏,一普通農婦。其兄蘇明德,亦是凡夫俗子。此人,是真正的寒門出身,絕無任何背景。」
「哦?」沈煉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那他的才學,從何而來?啟蒙恩師是誰?」
「啟蒙恩師,乃是村中一老童生,周夫子。此人考了一輩子,連個秀才都沒中,學問平平。蘇明理的業師,是清河縣學教習陳敬之,亦是庸才一個。」小旗的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屑,「據我們安插在縣學的暗樁回報,那蘇明理入學之後,幾乎從未聽過課,多數時候,都是自學。陳敬之對他,根本談不上有什麼教導之恩。」
沈煉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家世清白,師承平庸。
那他這一身驚才絕豔的本事,難道……真是天上掉下來的?
「他可有什麼異常的舉動?或是接觸過什麼可疑的人物?」
「沒有。」小旗搖了搖頭,「此人自嶄露頭角以來,深居簡出。接觸的,無非是趙德芳、劉文正等地方官吏。唯一算得上『異常』的,便是他拜師之後,並未潛心準備鄉試,反而在村裡建了一座工坊,招募匠人,終日與他那個紈絝弟子劉明宇,搗鼓些『奇技淫巧』之物。據說,那『水轉翻車』,便是在那工坊中造出來的。」
「工坊……」沈煉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他與嚴嵩一樣,也不相信什麼「天生聖人」。一個人的知識,必然有其來源。既然師承無可疑,那或許,秘密,就藏在那座工坊裡。
「那個所謂的啟蒙恩師,周夫子,現在何處?」沈煉冷冷地問道。
「回大人,那老童生,如今被蘇明理奉養在縣城,日子過得頗為滋潤。」
「派兩個人,去『請』他喝杯茶。」沈煉的語氣,不帶絲毫感情,「我要親自問問,他是如何教出這麼一位『神童』的。記住,手腳乾淨些,莫要驚動了清河縣的那位趙知縣。」
「遵命!」
小旗領命而去,身影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沈煉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清河縣的方向,眼神幽深。
他不像王遴那般顧忌重重。他是錦衣衛,是天子親軍,是懸在所有官員頭頂上的利劍。
他的任務,不是權衡利弊,而是查明真相,不惜一切代價。
他有一種預感,這個年僅八歲的蘇明理,身上所隱藏的秘密,遠比那架「水轉翻車」,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