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小神童 第170章 棋盤落子
蘇明理的後背,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但他那超越常人的冷靜,讓他在一息之間,便壓下了所有的情緒。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大哥,莫慌。」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彷彿隻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二郎!」蘇明德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急道,「錦衣衛!他們……他們怎麼會找到周夫子?我們該怎麼辦?」
「他們既然能找到周夫子,就說明,他們已經將我們的底細,查了個底朝天。」蘇明理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蘇明德的耳中,「慌亂,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現在,我們要做的,是三件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大哥,你立刻親自去一趟周夫子家。記住,不要聲張。帶上乾淨的衣物和安神的湯藥,安撫好夫子。告訴他,不管他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都爛在肚子裡。就當是做了一場噩夢。隻要他不說,我們不說,便無人知曉。錦衣衛行事,向來是暗中拿人,既然他們隻是問話後便離開,就說明,他們暫時,還不想把事情鬨大。」
「第二,」他看向那名嚇得臉色發白的家仆,「你今日所見所聞,出了這個門,便徹底忘掉。若有半個字泄露出去,不需錦衣衛動手,蘇氏的族規,想必你是知道的。」
那家仆聞言,嚇得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打死小的也不說!」
「第三,」蘇明理的目光,變得深邃無比,「大哥,安頓好周夫子後,你立刻去一趟縣衙。不是去找趙大人,而是去找劉叔叔。」
「找劉縣丞?」蘇明德不解。
「對。」蘇明理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你就告訴劉叔叔,說我近日偶感風寒,身體不適。格物院那邊,明宇兄一個人忙不過來,想請他老人家,派幾個縣丞衙門的『胥吏』,去工坊幫著『維持秩序』、『清點物料』。記住,一定要強調,是縣丞衙門的胥吏。」
蘇明德雖然不明白二弟此舉的深意,但他對蘇明理,有著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我記下了!」
「去吧。快!」
蘇明德不再猶豫,立刻轉身,大步離去。
書房裡,隻剩下蘇明理一人。
他緩緩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那看似平靜的清河縣城,眼神冰冷。
他知道,一場看不見的較量,已經開始了。
對方,是隱藏在暗處的毒蛇,招招致命。
而他,必須在棋盤上,迅速落下自己的棋子,進行反製。
他讓蘇明德去找劉文正,而非趙德芳,有兩層深意。
其一,錦衣衛的目標,是他蘇明理。趙德芳作為知縣,目標太大,他的一舉一動,必然都在錦衣衛的監視之下。此刻與他接觸,等於直接暴露自己已經察覺。而劉文正作為縣丞,官階稍低,又與自己有「師徒之誼」這層私人關係,由他出麵,則顯得更為「合情合理」。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要的,不是官府的保護,而是官府的「介入」!
他讓劉文正派「胥吏」進入格物院,等於是在格物院裡,安插了劉文正的「眼睛」和「人證」。從此以後,格物院的一切,都不再是蘇家的「秘密」,而是有縣丞衙門背書的「公務」!
錦衣衛若想再對格物院進行暗中調查,那便不再是調查他蘇明理,而是要與清河縣的官府,發生直接衝突!
他這是在用劉文正,為自己,再築一道防火牆!
這一招,便是「引狼入室,借力打力」!
就在蘇明德匆匆趕往縣衙的同時,一隊由十餘人組成的隊伍,正打著「冀州按察使司巡查農務」的旗號,不緊不慢地,進入了清河縣地界。
為首的,是一名按察副使,姓錢,名裕。正是王遴派來的心腹。
他此行的目的,並非是真的要查什麼,而是要「拖」。
然而,他們還未抵達縣城,便被早已等候在官道上的縣衙典史,給「接」住了。
「錢大人一路辛苦!」典史滿臉堆笑,恭敬地說道,「我家趙大人早已算到大人今日抵達,特命下官在此恭候。趙大人已在城中最好的酒樓『望月樓』,備下了薄酒,為各位大人接風洗塵!」
錢裕心中一凜。
趙德芳的反應,太快了!他們前腳剛出州府,他後腳便知道了訊息。這說明,趙德芳在州府,同樣有自己的訊息來源。
他知道,這頓「接風宴」,不好吃。
望月樓內,趙德芳與劉文正,早已等候多時。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趙德芳放下酒杯,笑嗬嗬地對錢裕說道:「錢大人此次前來,本官已略知一二。是為了那『水轉翻車』吧?」
他竟直接將事情,挑明瞭。
錢裕心中暗罵一聲「老狐狸」,臉上卻隻能賠笑道:「趙大人明鑒。下官等人,正是奉了王按察使之命,前來瞻仰那傳說中的『神物』,也好回去,向上麵複命。」
「好說,好說。」趙德芳哈哈大笑,「那東西,是本縣祥瑞,更是我大周祥瑞,理應讓各位大人開開眼界。」
他話鋒一轉,卻又歎了口氣:「隻是……不巧啊。」
「哦?此話怎講?」錢裕心中一動。
「唉,」趙德芳麵露難色,「錢大人有所不知。那日演示之後,蘇先生家的那位高徒劉明宇,覺得那模型,尚有諸多可以改進之處。這不,前幾日,便將其大卸八塊,正準備改良升級呢。如今的格物院裡,隻剩下一堆零件,怕是……看不出什麼名堂了。」
「什麼?拆了?」錢裕差點把喝下去的酒噴出來。
這早不拆,晚不拆,偏偏在他們來「覈查」的時候拆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這分明是托詞!是趙德芳在配合徐階,跟他們玩「拖」字訣!
「正是。」趙德芳一臉「惋惜」地說道,「不過錢大人放心,本官已經嚴令他們,日夜趕工,爭取早日將那『二代翻車』給組裝起來。隻是這精細活,快不得。依本官看,沒個十天半個月的,怕是難成啊。」
「這……」錢裕徹底沒話說了。
人家把東西拆了,你總不能逼著人家給你拚起來吧?他此行的目的本就是「拖」,如今趙德芳主動給了他一個比天還大的台階,他若是不下,那便是傻子了。
「無妨,無妨。」錢裕連忙笑道,「此等國之重器,理應精益求精。我等,便在清河縣,叨擾些時日,靜候佳音便是。」
「好!錢大人深明大義!」趙德芳舉起酒杯,「來,本官敬你一杯!」
一時間,酒樓之內,賓主儘歡,氣氛和諧。
然而,在這和諧的表象之下,是兩方勢力,心照不宣地,達成了一次默契的「拖延」。
按察使司的陽謀,與錦衣衛的陰謀,在這一天,同時在清河縣,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
而佈下這堵牆的蘇明理,此刻,正靜靜地坐在書房裡,手中,捏著一顆黑色的棋子。
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落下了防守的第一子。
接下來,他要等的,是對方的下一步。以及,他派出去的,另一枚至關重要的棋子——《致知旬刊》,在更高層麵上,會發酵出怎樣的反應。
他相信,那裡麵藏著的東西,足以讓某些人,對自己產生全新的、不同於「奇技淫巧」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