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小神童 第214章 突破口
他緩緩走到圖紙前,用那支碳筆,重重地,敲擊在那個巨大的金屬鍋爐之上。
「大哥,你看。」
「我們將水,注入這個密封的鐵爐之中。」
「然後,在下麵,點燃煤炭,將水,燒開。」
「水開了,會變成什麼?」
「水蒸氣。」蘇明德下意識地回答,這是最基本的生活常識。
「對,是水蒸氣。」蘇明理的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於狂熱的,知識的光芒,「一滴水,變成水蒸氣之後,它的體積,會膨脹,超過一千六百倍!」
「一千六百倍!」蘇明德倒吸一口涼氣,這個數字,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
「當這股,膨脹了千百倍的力量,被我們,禁錮在這個,堅固的,密封的鐵爐之中時,它會做什麼?」蘇明理的聲音,充滿了蠱惑人心的力量,「它會,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虎,瘋狂地,想要衝出來!」
「而我們,隻需要,為它,開一個小小的口子。將這股,強大到,足以掀翻屋頂的力量,引匯出來,去推動這個活塞,帶動這根連杆,轉動這個飛輪……」
他用筆,在圖紙上,飛快地,勾勒出一條,清晰的,動力傳導路線。
「到那時,我們得到的,將是一股,源源不斷的,隻要有煤和水,就永不枯竭的……力量!」
「大哥,」蘇明理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個,即將改變這個時代的名字,「它的名字,叫作——蒸汽機。」
「它,纔是我,為這個帝國,準備的,真正的,『引擎』!」
蘇明德,徹底呆住了。
他雖然,聽不懂那些複雜的機械原理,但他,聽懂了蘇明理話語中,那個最核心的,也是最恐怖的邏輯。
用火燒水,就能產生,一股,比牛馬之力,比水力,都更強大的,力量?
這……這已經不是「格物」了。
這,簡直是,傳說中,那些上古方士,移山填海的……仙術!
他看著眼前,這個,正滔滔不絕地,向他講解著一個全新世界的弟弟。
一股巨大的,無法言喻的陌生感和……恐懼感,湧上心頭。
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地,認識過自己的弟弟。
從清河縣的「宿慧神童」,到冀州府的「算無遺策」,再到京城裡,這個,攪動了滿朝風雲,甚至,妄圖用「火和水」,去驅動一個帝國的……「怪物」。
他的弟弟,究竟,是誰?
他的腦子裡,裝的,又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明理……」他艱澀地開口,聲音,都有些變了調,「你……你說的這些,真的……真的能造出來嗎?」
「能。」蘇明t理的回答,斬釘截鐵。
「但是,很難。」他的話鋒,又是一轉,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非常難。」
「它的難,不在於原理。它的原理,其實很簡單。」
「它的難,在於『材料』,和『精度』。」
他指著圖紙上的鍋爐和汽缸,解釋道:「要承受住水蒸氣那恐怖的壓力,我們需要能製造出,絕對耐高壓、不漏氣的大型鍋爐。這,對我們冶煉部的鋼鐵質量和鑄造工藝,是一個前所未有的考驗。」
「而活塞與汽缸之間,必須做到,嚴絲合縫。其間隙,不能超過……一根頭發絲的十分之一。否則,蒸汽就會泄露,動力就會損失大半。這,對我們木工部……不,現在應該叫『精密機械部』了,對他們的切削、打磨工藝,同樣,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最關鍵的,」蘇明理深吸一口氣,「是安全。一個控製不好,這個大家夥,就不是引擎。而是一個,足以將方圓十丈之內,都夷為平地的,大炸彈。」
蘇明德聽得是心驚肉跳,冷汗直流。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弟弟說,這是他們,能否活下去的,唯一依仗了。
因為,這件事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一旦失敗,不僅,會浪費掉,海量的,寶貴的資源和時間。
更可能,會造成,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性的事故!
到那時,他們,根本不需要嚴黨動手。
一個「耗費巨資,造出無用妖物,更傷及無辜性命」的罪名,就足以,讓他們,萬劫不複!
「那……那你還要做?」蘇明德的聲音,帶著一絲哀求。
「必須做。」蘇明理的眼神,沒有絲毫的動搖。
「因為,隻有它,才能,真正地,解決我們眼下,所有的問題。」
「隻有它,才能,讓『水泥』的生產,擺脫對人力、畜力的依賴,實現,大規模的量產。」
「隻有它,才能,為我們的『標準尺』,提供,最精密的,加工母機。」
「也隻有它,才能,在半年之後,真正地,為聖上,為內帑,為這個帝國,源源不斷地,創造出,我們所承諾的,那,百萬財富!」
「大哥,」蘇明理走上前,按住兄長那微微顫抖的肩膀,眼神,變得無比的,堅定,「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從我,立下那個軍令狀開始,我們就已經,坐上了一輛,隻能前進,不能後退的,瘋狂的戰車。」
「而這台蒸汽機,就是,為這輛戰車,提供動力的,心臟!」
「它,必須,也一定,會在我們,墜下懸崖之前,被製造出來!」
西山之會後的京城,表麵上,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蘇明理,這位新晉的太子少師,格物總局督辦,並沒有像所有人預料的那樣,立刻走馬上任,入值文淵閣,參與機務。
他,彷彿,從京城的政治舞台上,消失了。
他將自己,和那三百名格物士,徹底地,鎖在了,那個,已經被禁衛軍和東廠番子,圍得如鐵桶一般的,神機營舊址之中。
沒有人知道,裡麵,在發生著什麼。
人們,隻能偶爾,在深夜,看到,有巨大的濃煙,從那幾座,被改造過的高爐煙囪裡,衝天而起,將半個夜空,都映得通紅。
也能偶爾,聽到,從那高牆之內,傳出的,奇怪的,金屬撞擊聲,和,不知名機械的,轟鳴聲。
格物總局,成了一個,京城裡,最神秘,也最讓人忌憚的,禁地。
而另一邊,西苑的營造工程,則在工部尚書張綸,和司禮監的聯手之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數以萬計的「營造義工」,從京城,乃至周邊州府,蜂擁而至。
西山腳下,臨時搭建起了,連綿數裡的工棚。
格物總局,派出了第一批,由孫思邈帶領的「技術指導隊」,開始向這些工匠,傳授,如何配比、攪拌、澆築「水泥」的,基本方法。
《京師快報》,則每天,用最大的版麵,圖文並茂地,報道著,營造工程的,驚人進度。
「三日!地基始成!」
「五日!宮牆拔地而起!」
「十日!通天台台基,已高三丈!」
那堅固的,一體澆築的,灰黑色的水泥建築,以一種,完全顛覆了傳統營造常識的速度,在所有人的眼前,拔地而起。
整個京城,都陷入了一種,對「水泥」和「格物」的,狂熱的崇拜之中。
嘉靖皇帝,幾乎每隔兩日,就要親自,去工地,巡視一番。
他看著那些,如同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堅固的宮殿雛形。
臉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燦爛。
他對蘇明理的信任,也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繁體。
他甚至,下了一道,讓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口諭——格物總局之事,無論大小,蘇明理,皆可自行決斷,無需,向任何人報備。
這,幾乎是,等於,給了蘇明理,在這個小王國裡,至高無上的,皇權特許!
一切,都顯得,欣欣向榮。
一切,都彷彿,在朝著,蘇明理所預設的,最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在這片,看似平靜的湖麵之下。
暗流,卻從未,停止過,湧動。
徐府。
書房內,徐階正和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對坐品茶。
來人,是禮部尚書,理學大宗師,李本。
「景涵兄,」李本放下茶杯,這位一向以嚴謹著稱的老臣,臉上,帶著一絲,深深的憂慮,「西山一會,已過半月。老夫,夜不能寐,輾轉反側,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有些話,不得不說。」
徐階,知道他要說什麼。他隻是,不動聲色地,為李本,續上了茶水。
「那蘇明理,」李本的聲音,壓得很低,「其才,可謂,不世出之妖孽。其『格物之學』,於國計民生,亦確有,經天緯地之奇功。這一點,老夫,認。」
「但是,」他話鋒一轉,「其人,其學,太過……霸道。」
「他,在西山之上,所言之『格物之道』,看似,與我儒家『人倫之道』,並行不悖。實則,卻是在,從根本上,挖我儒學之根基啊!」
「景涵兄,你想想。當天下士子,都看到,一個,不讀聖賢書的八歲孩童,隻憑著,擺弄一些『奇技淫巧』,便可,一步登天,位同閣臣。他們,會怎麼想?」
「當天下百姓,都發現,學習『格物』,便可以,賺取,比種地、讀書,多上十倍、百倍的財富時。他們,又會,如何選擇?」
「長此以往,『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句,維係了我大周,乃至曆朝曆代,文教之根本的,金科玉律,豈不,將淪為一句,空談?」
「屆時,天下,將無人,再潛心,研讀經義,無人,再敬畏聖賢,無人,再談論,仁義道德。」
「所有人的眼中,將隻剩下,『利』!」
「一個,隻知逐利,而不知禮義的,國家。即便,船堅炮利,府庫充盈。那,還是我等的,華夏嗎?」
李本的這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振聾發聵。
他,已經預見到了,工業革命,對傳統農業社會,和儒家倫理體係的,必然衝擊。
徐階,沉默了。
因為,李本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的。
他,也看到了,這個,可怕的,未來。
但是……
「時純兄,」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疲憊與無奈,「那,依你之見,我們,又該,當如何?」
「是該,像那些禦史一樣,將這『格物之學』,斥為『妖術』,徹底禁絕?」
「還是該,眼睜睜地,看著,我大周,繼續,在『祖宗之法』的故紙堆裡,慢慢腐爛,直到,被北方的鐵騎,和南方的倭寇,徹底吞噬?」
他抬起頭,看著李本,眼中,充滿了,痛苦的掙紮。
「我們,已經,沒有選擇了。」
「這條船,已經,漏了。蘇明理,隻是,用一種,我們所有人都無法接受的,最粗暴的方式,在船底,鑿開了一個,更大的洞。」
「他說,他能,從這個洞裡,引來,新的海水,讓這艘船,重新,浮起來。」
「我們,除了,相信他,賭他能成功之外……」
「還有,彆的,選擇嗎?」
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兩位,當朝的,頂尖文臣,內閣的,核心巨擘。
第一次,在麵對一個,全新的,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的,時代浪潮時。
同時,感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
嚴府。
書房內,氣氛,則顯得,更為,陰冷。
嚴嵩,靜靜地,聽著,嚴世蕃,從外麵,帶回來的,最新的情報。
「……父親,孩兒已經查明。那格物總局,最近,正在,不惜血本地,從京城,乃至整個北直隸,高價收購,上等的,精煉焦炭,和,百煉精鋼。短短十日,便已,耗費了近萬兩白銀!」
「他們,對外宣稱,是在為,營造工程,冶煉一種,名為『鋼筋』的新式建材。」
「但孩兒,派人,暗中查探過。他們冶煉出來的東西,根本,就不是用來蓋房子的!」
「那是一塊塊,被打磨得,光滑如鏡的,圓柱體,和,厚重無比的,鐵板!」
「而且,所有,參與此事的匠人,都被,下了封口令。每日,隻準,在神機營內活動,不準,與外界,有任何接觸!」
嚴世蕃的臉上,帶著一種,病態的興奮。
「父親!孩兒敢斷定!那蘇明理,一定是在,背著聖上,偷偷摸摸地,建造,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他,所謂的『營造新法』,根本,就是一個幌子!他,是在,借著營造的名義,套取聖上的內帑銀,來滿足他自己,那不可告人的,野心!」
「隻要,我們能抓住證據!證明,他在,挪用公款,欺上瞞下!到那時,就算,他有天大的功勞,也難逃,一死!」
他,終於,找到了一個,他認為,可以,一擊致命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