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第32章 學霸
快到申時,章越穿了一身新衣新襪前往晝錦堂時,一路上既有些憧憬,也有些激動,也有些擔心。
到了晝錦堂前,章越並沒有先進去。
南峰院的規矩是如此,辰時起教授授課,一直要讀至午時。
午時後聽到隔壁南峰寺的敲鐘聲,眾學子們既散去吃午飯。
午飯後,依著士大夫裡久坐傷氣血的說法,眾學子們會去遊息投壺射箭,少有回到堂上繼續讀書的。
而教授也會回房午睡,老人家了畢竟精力不濟,晝寢也隻是對年輕讀書人說的。到了申時之後,教授會到晝錦堂,這時候他會給學生答疑解惑,不少讀書人慕名而來,翻山越嶺地來拜訪請教。
章越同樣是拜訪請教的資格,並非正式授學。
章越站在晝錦堂旁等候,但見族學學子們已三三兩兩地抵至,看著他們從眼前經過。
而這時章衡與數名族學子弟和一名身穿白衣的書生行來正談笑聊天。
章衡與那白衣書生並肩而行,其餘人都在側猶如跟班。
章越見此先避讓至道旁。
章衡一開始沒看見章越,待走到近處見到了後,略有所思沒有說話。
等一行人經過後,章衡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章越道了句:「在外候著作甚?進來吧!」
此人竟是主動招呼自己入內。
章越不知章衡唱得哪一齣。
章衡隨即又道:「今日有貴客,汝不可失禮了,切記。」
章越不卑不亢地道:「吾知之,不敢勞齋長提醒。」
章衡鼻笑一聲轉身離去。
章越又等了片刻,才來到台階前脫鞋,台階前一地的鞋履都整整齊齊擺放著,其中多半都是木屐。
這一幕令章越想起讀書時見過機房門口那一地狼藉的鞋子擺放。
「不愧是士族子弟。」章越不由暗讚一句。
章越將鞋擺在最遠之處,再跨過台階走進堂去。
入了晝錦堂時,章越站到最末。但見教授,章衡及方纔那白衣書生都站在講案前。
但見章衡向教授道:「先生,這位就是今科解元郎!」
那名白衣書生唱大喏道:「後學福清林希見過伯益先生。」
教授笑著虛扶道:「豈敢當解元公一喏。」
林希道:「久仰伯益先生大名,今日仰賴子平引薦,特來求教學問。」
說到到此,眾弟子們早已是一片嘩然。
章越聽到兩名弟子交頭接耳在那議論。
「不料竟是今科解頭。」
「不知他與子平誰的文采更高些呢?」
「子平是解試衡這樣官宦世家子弟參與考試。
在仁宗景佑年間,漕試錄用比例是十人取三人。
科舉考試起唐朝起,說是『唯纔是舉』,其實目的還是打破門閥士族對於官場的壟斷,進人用人之權收回中樞。
但即便如此,唐朝科舉考試選拔出的官員仍多是門閥士族,這些人仍是不太聽話。
於是宋朝科舉,即開始有意識地從寒門中取士。
因為宋朝真正達到相對公平的考試,唯有禮部試和殿試,可在地方的解試則一點辦法也沒有。
故而朝廷設立漕試的目的,就是將達官顯貴的子弟都安排在此。用這個辦法杜絕這些人通過舞弊賄賂的手段及。
而通過這二人的談論,章越明白章衡就是後者。
聽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聊。
章越對章衡這人大概有了印象。章越以往看那些三流小說,作者不會過渡劇情,故主角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安排幾個路人甲對話介紹背景,沒料到在現實裡也有,真是藝術來源自生活。
「章三郎。」
章越聽得有人喚自己,轉頭看去卻是學錄章采。
「你坐我案旁。」章采笑著給章越指道。
章越大喜一看章采坐姿問道:「需正坐。」
「然也。」
章采取來一錦褥,章越學著章采樣子跪坐在錦褥上。
「聽聞你昨日又與齋長生了衝突?」章采問道。
看著堂上的章衡章越點點頭道:「是有。」
章采笑道:「你彆怪子平,子平是我最佩服之人,也是最刻苦用功之人。」
「他每夜必點燈夜讀,非讀到三更天,以至於他的蚊帳頂都被蠟燭熏得漆黑。儘管每夜讀至三更,子平仍不到五更即早起讀書。」
「子平平日學詩賦學經學書從來都是一點就通,常人至此怕早就得意洋洋,不肯用功。但他卻從不自持,而每日勤學不懈。」
章越聽到這裡,覺得這話與郭林說自己的差不多。
章采繼續道:「本縣貢舉大縣,才子可稱過江之鯽,又何況一路。子平於漕試中越想起章衡自之前輸給自己兄長而耿耿於懷的事:「齋長似不服輸之人。」
章采笑道:「子平事事麵上看似雲淡風輕,心底卻較著勁,除了功課不弱於人外,連投壺射箭二道也是如此,皆是我輩翹楚,這麵還身為齋長處置堂上大小之事。去路裡漕試的數月前,先生曾問他是否卸了齋長的職事,專心於備考,但卻給子平拒之。這麵管著事,那邊卻晝夜苦讀,最後漕試采這麼說,章越努力回憶了章旭事跡半天,然後道:「似不如齋長這般。」
「哦?」
章越道:「倒不是我往自家人臉上貼金。自我記事以來,兄長雖也讀書,但從未如此刻苦。似有人曾問過兄長,他言道,我治學文章皆舉重若輕!」
章采聞言愣了半天,這才道:「如此說來,子平似不如也。」
「不過這番鄉試放榜,我著意看過,汝兄未名列其中,又著實令人不解了。」
章越心道,趙押司正上天入地地找二哥,二哥恐怕一現身考場就被人抓了吧。
章越轉念又想,如此說來自己二哥也真是人中龍鳳了,但自己前世所知,宋朝沒有一個人與自己二哥同名,莫非是逃婚之故,泯然於眾了。又或者此刻二哥實已被趙押司了斷了,但趙押司卻故意不說,反而借機壓榨自家……
章越實不敢往下繼續想。
也是,中個進士好歹能在史書上留下一筆,不中進士任你才華如何,最後都要埋沒。
章采轉而道:「前幾日職事從我這拿你的家狀我即知,他對你身份起疑。不過你不用想太多,先生讓你旁聽就是接納了你。千百年來這門越道:「學錄對在下的指點,真不知如何感激,」
學錄苦笑道:「或是同命相憐吧,我也是庶子出身,但運道比你好了些。學問非我最長,故而兼著些事也是磨練一番,以此得到族裡的賞識。」
「譬如子平是斷看不上我,與我為友,他隻與林希如此人物交友。在學堂裡,大部分人都識得吾嫡出的兄長,對我少些敬重也全在兄長的麵子上。」
這一番談心,迅速地拉進二人的距離。章衡和自己二哥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大部分人都與自己和學錄般對他們抱著仰望的態度就好了。
最多他們將來發達了,可以吹一吹我與他們曾同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