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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宰相 第86章 爭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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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到了歲末,縣學裡人也多了許多。

範仲淹變法時,令州縣立學,士須在學三百日,乃聽預秋試。

兩年完成三百日課時實在不少,眼下秋試在即,算著不足三百日課時的學子皆是趕回,否則即被取消越走進縣學饌堂裡,到處都是一片筷勺撥動飯盆的聲音。

外間是寒徹入骨的天氣,而簡陋的屋舍裡,眾學生坐在未打磨過的杉木桌椅上,飯菜氣味充斥著四周,眾人的咀嚼聲與鍋碗瓢盆的攪動聲混在一處。

這樣清苦的生活,有時候反比顯達富貴之時,更令人銘記一生。

章越掃了一眼,繼續與郭林幾位『越齋』的同窗說話。

章越走進饌堂的一幕,眾縣學學生們都看了過來。

「三郎!」

「三郎!」

章越路過時,不斷有人吞下口中的飯食,起身與他打招呼。

章越笑嗬嗬地與同窗們一一打過招呼。

「三郎,你家食鋪的薑豉未免也好吃了。」

「是哥哥作得好,怎地吃完了否?我讓店中的夥計再送到府上?」

「三郎爽利,但不敢再占三郎便宜了。多少錢來一發算我。我再買些送人。」

「那就多謝劉兄照顧我家生意了。」

「三郎,三郎,我與朋友去食鋪吃飯,若報你的名字可否算得實惠些。」

「誒,於兄能來賞臉高興還來不及呢,咱們縣學同窗都是一般,去我家食鋪就食即送一碗薑豉,不過切記,不要與人張揚。」

「好好,多謝三郎了。你家的薑豉真得好。」

「三郎,聽聞你一人報了九經?」眾人都是停下筷子看來。

「是啊,慚愧了。」

「了不起,了不起,此番是要一鳴驚人了。」

「不敢當,我也就是試一試,若是不成,還請諸位不要笑話我啊!」

一群同窗們笑道:「哈哈,三郎,咱們縣學經生裡,你居越笑了笑,與一眾同窗抱拳聊了幾句,於是走到台前端起自己的二等飯食的盆子。今日饌堂的二等飯食還成,三大塊炊餅,還有蒸茄子,煮蘿卜,冬筍,還澆了一勺子五辣醋。

章越端著飯盆走回,即見有人招呼道:「三郎坐此!」

原來是齋長,他與數人占據了一大桌,左右都是空蕩蕩的,至於前後其他桌子都是坐得滿滿當當的。

章越與郭林等同窗端飯盆走至齋長一桌。

一人已忍不住道:「三郎,今日可有帶薑豉麼?」

章越笑了笑,當即取出一罐來放在桌上道:「諸位同食就是。」

齋長斥道:「也不怕人家笑話。」

那人哈哈大笑道:「齋長不知,我就是嘗他家食鋪這一口薑豉,還有那燒菜燒肉,這是我的饅頭,三郎莫與我見外。」

在宋朝炊餅就是今日的饅頭,饅頭就是餡少的包子,至於包子纔是餡多。

章越不客氣地接過了,郭林也將他的醃菜拿出與眾人同享。

眾人在一桌分食,你讓我,我推去,並不住談笑,自有一番樂趣。

一旁有一老生不知章越是何人,不由向左右問之:「此人是誰啊?如今經生都如此了得麼?」

旁人笑道:「你怎連章三郎都不識得?」

「我這半年來抱病不在縣學,若非明年秋試還差了一百多日的聽讀,不然還在家將養。」

「原來如此,這章三郎的兄長就是這一番中了進士,因名次不如其族侄而棄官……」

「聽過聽過。難怪如此,當初我與章二郎同窗兩年,他我自是識得。怎麼他弟弟不報進士科而報了經生科?」

「這說來話長了,這章三郎當初以五經全通考進縣學,如今也是經生齋裡的易學究和周禮學究。」

「啊?不過一年即兩經學究,難怪,難怪,所謂有其兄也必有其弟了。」

「如今他要報了九經,公試之時考十一場,此事不僅是經生齋,連進士齋也為之振動。」

對方道:「這可了得啊!若當真能九經本科及了。章三郎今年幾歲?」

「十四。」

對方吃了一驚歎道:「過了年也方十五,這都可以報神童科了。」

另一人笑道:「都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但這章三郎十五歲明經,也太快了些。」

「成與不成,明不明經,也要看他這一番九經考得如何纔是。」

此刻縣學師齋中,也有一人前來。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但見孫助教一聲朗笑,邊吟邊大步行至縣學胡學正的師齋裡。

「孫助教來了,真有失遠迎。」

「不敢當,胡學正喝此小酒好生快意,這肉香煞是饞人……」

胡學正一麵擺上酒盅,一麵笑道:「這是本縣食鋪所製的薑豉,燒肉,我命下人冒雪買來的,助教可否賞臉品嘗則個?」

孫助教笑道:「本是有事與學正相商,既是如此,我們二人邊吃酒邊閒聊。」

胡學正神色一凜,連忙道:「孫助教請坐。」

胡學正明白,這公試不同與私試。

縣學私試是關起門來考,而一歲一次的公試,不僅縣令親自考試,而且州學還會派人來監督,孫助教也因此到了浦城。

一旁小爐正燙著酒,盤上薑豉和燒肉的肉香彌漫在這個室內。

胡學正與孫助教二人是一筷子肉就著一杯酒。

三杯酒下肚,孫助教撫須道:「蔡轉運使要到浦城來了。」

胡學正聞言筷子一停,半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孫助教笑道:「喝酒喝酒,蔡轉運使此番是為考察地方吏治,清點刑監而來,至於縣學舉賢倒在其次。」

胡學正鬆了口氣。

路轉運使相當於一路最高行政長官,而身為轉運使不是整日蹲在路治守著不出,而是必須定期巡視路內各州縣。

這個月巡視這個軍州,下個月就在另一個軍州巡視,沒有個消停時候。

胡學正道:「雖說不是為此番公試而來,但卡在此時,總叫人心底七上八下。有些地方還請助教教我。」

孫助教哈哈一笑,一杯熱酒下肚,頓時五臟六腑皆暖,接著又夾了一大塊肉凍下肚咀嚼道:「好說好說。學正,這薑豉真香。」

胡學正笑道:「這薑豉出自章家食鋪,助教這一次回州裡,我多送幾罐就是。」

「那就多謝胡學正了。漕使這一趟因晉江令章拱之一事,吃了朝廷老大的掛落,正是鬱鬱之中。但你也無須太擔心,蔡公賢名遠近皆知,也喜歡舉賢,這一番公試正值蔡公來至縣裡,你薦些良纔上去,如此你既顏麵有光,本縣也有了好名聲,蔡公說不準也看了歡喜。」

胡學正笑道:「本縣無他就是賢纔多。進士齋之中有……等等賢士,都是文章熟練,才學出眾之士,至於經生齋中,則首推章越章三郎了。」

「哦?就是那作神童詩,縣學錄試時五經全通的章三郎。」

胡學正點點頭道:「正是他。」

孫助教停著,取熱巾帕拭麵然後道:「此子我見過,但卻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胡學正道:「此子博學而不窮,篤行而不倦,入學不過一年即被推為經生三郎如此怠學,必在暗地裡下苦功夫。有人與他同寢之時,曾拚著七夜不睡,也要盯著章三郎是否有半夜而燭夜讀,結果……」

孫助教,胡學正都是長歎一聲。

「他到底有何讀書之法?」

「也曾有人問過,他答說,就是平日認真聽教授傳藝,每日寫寫功課,月考之前讀一讀,並無其他。」

「這不是蒙人麼?」孫助教歎道。

「奈何他私試卻考得極好,不過半年已為易,周禮兩經之學究。讀易,周禮二經的學子,遇不通之處,皆詢於章三郎,其一一答之,從不厭煩,儼然有名師表率。」

孫助教聞此已是失語了。

「每晚他也會出錢買來大燭,點於室內,與同窗們一並秉燭夜讀,從無一日懈怠,若說是學貴有恒,那他倒是有恒心的人,故言篤行而不倦也!」

孫助教聞此也是不由點頭道了一句:「善也!」

「是了,這一次公試,唯獨他一人報了九經考十一場。」

孫助教道:「縣學經生科公試以往無人敢如此吧?」

胡學正點點頭道:「確實,不是無人敢報九經,而是太緊。公試十一場,需三日內考畢,每場帖經一百,墨義五十,大義十,這三日內十一場,豈非要從日出寫到天黑了?」

「就算題能答之,人也是疲了,手也是酸了。」

孫助教道:「但若是此子能答出,也算是一番佳話,我記得一經通九,兩經通八,三經通七,五經通!」

胡學正道:「正是。通五為合格。」

「若是此子能通六通七,給他經生三郎先考吧!若是出眾就薦至漕使那邊,他向來可是喜好提攜後進啊!」

說到這裡,二人皆笑。

就在公試前幾日,章越拿著自家鋪子的幾罐薑豉送給胡學正。

胡學正笑了笑道:「你時常送這些來,彆人還以為我饞你這些,多少錢我一發算給你。」

章越忙道:「學正這不是折煞我麼?自家鋪子釀得有什麼本錢呢?有勞學正食後替我與旁人說一說就好。以你如此德高望重的身份一說,旁人定覺得好吃。到時還怕客人不上門麼。」

胡學正撫須笑道:「端是這般巧嘴。也好,誰叫老夫唯獨對你如此青眼有加。不過你也彆動其他心事,你報了十一場,休想老夫會透題給你,憑自己本事考來!」

「多謝學正,學生正有此心。」

胡學正道:「如此說來你倒是十拿九穩了?」

章越笑道:「學生不敢有此說法,全力一試,隻求不辜負學正的一番栽培。」

胡學正道:「你好好考來,若是通五,以後不要來見我,若是通六,我可奏請縣令,免去你一年的齋用錢。說好了,隻限二等飯,若要一等飯得加錢!」

章越笑道:「還是學正知我,知道學生想要什麼。若能通七呢?」

胡學正微微笑道:「這你不需來問我,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但我會幫你去爭。」

「學生多謝學正!」章越發自內心誠懇地言道。

胡學正微微一笑道:「三郎,好生去考,考出個名堂來,莫要整日被人說是章二郎的弟弟,就算不為家裡,也要為自己爭口氣!去吧!」

說完胡學正擺了擺手,章越亦退出了屋子默默道了句:「謝學正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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