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色之罪 144
探監
“李秀英，你女兒來看你了。”
從被捕入獄那天起，李秀英就再也沒有見過池最。
就連開庭，她都沒有在旁聽席看到她。
突然聽見獄警這麼說，她都有一絲恍惚，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
直到坐到玻璃窗前。
看著這個身材窈窕的年輕女人。
她梳著合適的頭發，衣服換成了剪裁精緻的款式，甚至還佩戴起首飾。
哪還有她記憶裡那個，穿著寬大校服、麵黃肌瘦的樣子。
李秀英冷哼：“看來你還是做了下三濫的勾當。”
池最微頓。
在李秀英眼裡，她沒有彆的手段去改變生活，隻有一條路子。
更可笑的是，池最以前真的走過。
她低低一笑，沒有理會李秀英的諷刺。
“這次來找你，主要是需要你把這個簽了。”
池最把檔案遞給旁邊的獄警。
她提前申報過，所以獄警協助配合。
她們繞到裡麵，放到李秀英麵前。
《土地拆遷同意書》。
上麵寫著的這塊土地，李秀英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過。
她警惕地看著池最。
“什麼意思？”
“我們還在一個戶口本上。”池最說，“這是我名下的一塊宅基地，你彆管怎麼來的。現在要拆遷了，村委會需要三分之二住戶的同意，所以要你簽個字。”
李秀英雖然在裡麵呆了幾年，對“拆遷”二字還是瞭解的。
她啐了一口。
“我就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個小白眼狼，怎麼還有心情來看我，原來都是為了錢。”
池最的手微微收緊。
過一會，她帶著不達眼底的笑意說：“您當初把我叫回家，不也是為了錢？”
李秀英啞口無言，瞪著眼睛看她。
一句話，把母女二人的那層關係毫不留情地撕破。
她卻不想讓池最那麼好過。
要她簽字，現在就是池最有求於人。
“我就不簽，你能拿我怎麼辦？這地方我去都沒去過，誰知道你來路正不正，萬一把我牽扯到裡麵，我可有理說不清！”
反正她已經在監獄裡了，就算沒好處，能給池最添點賭，她心裡也暢快。
池最覺得可笑。
她人都在裡麵，現在講起法律意識。
“不簽就算了，你這個情況也的確特殊。反正也不是要所有人同意，那我回頭和村委會說清情況，說不定能代簽呢。”
池最作勢就要請人把同意書拿回來。
李秀英沒想到她這麼乾脆，連忙護住麵前的紙張。
“你憑什麼代簽？我說不同意，我就不同意！”
她這幅胡攪蠻纏的樣子，倒是讓池最想起以前。
並不懷念，隻是覺得熟悉。
池最笑了起來。
原來她就是在這幅姿態下成長起來的。
原來這就是她小時候最為恐懼的，媽媽的樣子。
隔著一層玻璃，池最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她當時最懼怕的東西，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紙老虎而已。
這個反應讓李秀英更為警惕。
她可知道她這閨女心眼多得跟篩子似的，現在看到她如此不配合，不僅沒有慌，反而還笑起來……李秀英更覺得有詐。
“你笑什麼！”她虛張聲勢地吵池最吼。
“您瘦了。”池最回答。
李秀英本來也不胖，隻是監獄裡的夥食清湯寡水，她們又總是在勞動，麵板被曬黑一個度，更顯得像根棍子。
“看到我過得不好，你心裡痛快得不行吧！沒良心的狗東西。”李秀英冷哼。
池最本來也以為她會有這個想法。
可是當她真正坐到李秀英麵前時，她才發現根本沒有。
“沒有親人接濟，監獄裡的物資……不好弄吧？”池最問。
監獄裡也有小賣部，可以買點常用的生活用品和零食，隻是需要在外麵的親人給犯人充錢纔可以消費。
這幾年，池最對李秀英不管不問。綆多恏芠請蠊喺嘢蠻聲漲????羊柒??久貳9⒉〇壹玖
她的生活條件自然比其他有家人關心的獄友要苛刻一些，隻能靠幫人乾活換點東西。
也算是一報還一報。
涉及到切實利益的事，李秀英立馬就不鬨了。
“你進來以後，監獄給了我一個你的獨立賬戶。”池最開啟手機轉賬，輸入賬戶和金額，展示給她，“隻要你簽了字，這筆錢會立馬打進你的賬戶裡，夠花一陣子了。”
李秀英盯著那3000元的金額，眼睛都不再眨。
“你現在日子的確過得好了，都能一口氣花這麼多錢。”
“您畢竟生了我，為您做點事情，是我應該的。”
李秀英露出諷刺的笑容。
她纔不信池最真是這麼好心。
可是現在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們這些人，骨子裡刻著恃強淩弱的基因，用曾經身為父母的權威在感情上欺壓池最，可當她不吃這一套並反擊時，他們發現她再也不是那個任由欺負的小女孩，終於懂得妥協和害怕。
這就是薄望津所說的，權力的滋味。
何其諷刺。
這一刻，池最從她的父母身上品嘗到了。
“好，我簽。”
識時務者為俊傑。
李秀英拿起筆，乾脆利落地在同意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獄警拿過來，交給池最。
她確認無誤，把那筆錢打進李秀英的賬戶。
探監的時間也快到了。
起身之前，池最冷不丁地問李秀英：“您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李秀英皺起眉頭，打量池最。
“你？我跟你有什麼好說的，你指望我說什麼？”
池最沉默地看著她。
她停頓的時間過久，把李秀英看得有點發毛。
“你個死丫頭片子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你是不是想害我！”
池最忽然“噗嗤”一聲，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很有趣的事，竟然笑得溢位了淚。
李秀英的反應一點也不讓她意外。
而她竟然在來的路上，天真地有過一瞬間的期待。
池最在笑自己。
她越是止不住笑，李秀英就越被她搞得毛骨悚然。
“你乾嘛？你是不是瘋了？你什麼意思！”
她在玻璃窗那頭對池最大聲地喊，想讓她停下。
池最也如她所願，用指腹拭去眼角的濕潤，逐漸平複了心情。
而她收斂唇角以後，又對李秀英說：“哦對，忘了告訴您一件事，池衛彪死了，我剛從他的葬禮過來。”
說完，她不等李秀英有任何反應，起身離開探望室。
身後的李秀英反應過來她說的話，大聲尖叫。
“你說什麼？你給我滾回來，把話說清楚！你說池衛彪怎麼了！他不可能，他不可能——你回來！是不是你乾的，一定是你！你這個凶手，你把他害死了對不對！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殺人凶手，我要告你！我要去告你——你就該下地獄——”
等待外麵的薄望津看到池最走出來。
李秀英的喊聲極具穿透力，沿著門縫溜入他的耳中。
連他都聽得如此清楚，更不用說池最。
他大步走到她麵前，捂住她的耳朵：“彆聽。”
本來還繃緊全身的池最，接受到這個動作，最脆弱的地方突然被擊穿。
她再也忍不住，顫抖著靠入薄望津的懷中。
淚水如瀑。
有一天，池最無意中在網上看到這樣一個問題：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父母不愛你的？
讀到那句話的一刻，池最渾身發冷。
二十多年的傷疤，就這樣被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揭開。
她一直逃避去想這件事。
也許是因為，她在內心最深處，仍保留有一絲的期待。
就像是見到李秀英之前，那點不合時宜的期待。
可是李秀英的反應和這個問題一樣，粉碎了她的所有偽裝。
那天池最的雙手在輸入框裡停留了很久，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最後敲出來的，隻有乾癟的兩個字。
“忘了。”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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