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千年 第308章 皇帝下線
皇帝下線
“殿下,宋時安去了司馬煜的葬禮弔唁。”
“知道了。”
太子府中,魏翊雲坐在堂中的太師椅上,雙手搭在扶手之上,麵無表情,雙瞳靜若止水。
“趙毅將軍居家未出,葉府君也隻往返於衙門和葉府之中,都未準備拜訪太子府。”
“嗯。”
這兩句話說完後,褚公公便退了下去。
整個大堂裡,隻剩太子一人。
就這麼,直視著前方。
腦海中,想起了那日也是在此時,宋時安對自己說的話。
“陳公公,他雖然是伺候陛下的人。但既然是人,便難免有人的情感。”
我,早就應該知道了。
那時,他沒有籠統的說侍奉皇帝的人,偏偏就提了個陳寶,並且如此篤定。
可是,侍奉皇帝的人不止有陳寶。
當值的太監,他是會換的。
所以說,他不僅想要提醒自己,還直截了當的說了陳寶,生怕他找錯了人。
已然明牌。
就這樣,自己依舊是抱有一定的幻想——宋時安,或許不知道呢?
就怕你這樣想。
“現在呢,你知道了嗎?”
倚坐在床榻之上,一隻手搭在抬起的膝蓋上,直視著前方,宋時安的眼神裡,沒有絲毫的退讓。
他偷偷見了司馬煜的事情,到底有誰知道,他並不清楚。
據他猜測,皇帝應該是知道的。
太子肯定不知。
可太子,一定會去猜測。
因為是自己提醒的他去見陳寶。
那麼就彆猜了。
我什麼都知道。
你想怎麼辦?
“不願裝聾作啞,不願自欺欺人,不願受人擺布,你是想要本宮向你展示絕不拿此事懷疑你的誠意嗎?”
太子眼眉微微一合,冰冷的問道。
“是的,你都知道了,你也都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所以,你要繼續殺人嗎?像殺了司馬煜那樣,把所有知情的人全殺了?”
“我若真要殺人,何苦逼死司馬煜!除掉司馬煜,不就是不想讓這個夢授人以柄,不就是不想殺你們嗎!”
“不,你不是不想殺,你是做不到。”
“是,我是沒辦法輕易殺掉你們。可你與那忤生蔑視儲君,公然結黨,有一丁點的君子不群,賢臣慎獨,居功不傲的樣子麼?”
“我也想與忤生一起對殿下忠心不二,可那日是誰和皇帝一起將我賣給燕國,又是誰放棄一切換我歸虞?”
“你執意心向忤生,哪怕本宮像他那樣做了,你也不會感恩!”
“那你做了嗎!”
並不在一起的二人,卻在同一時刻,宛若神交般,凝視著彼此,隔空對峙起來。
戳破窗戶紙的宋時安,讓彼此已經沒有了體麵。
原本他可以當一個稍微受一點委屈的臣子,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為了不真的成為那個‘應夢逆臣’,時刻自省,時刻自證,讓他成為已經忠心純粹,沒有任何雜質和私心的忠臣。
如此這樣的話,太子也願意不拿父皇的那個夢當一會兒事。隻要宋時安不做出讓他懷疑的事情,他便永遠相信他,重用他。
但,
懷疑一旦產生,罪名就已然成立。
“我不信你知道了這個夢還相信我是忠臣。”
“我不信你知道了這個夢不懷疑我有野心。”
“那就來殺!”
太子憤然起身。
宋時安卻依舊穩坐。
而攥著拳頭,咬著嘴唇的太子,經過良久掙紮後,用力的捶打了一下扶手後,重新的坐了回去。
………
皇帝的龍輦,停在昭陵地宮入口。
漢白玉蟠龍碑的陰影裡,喜公公跪捧著玄狐大氅,卻被枯枝般的手推開。
帝王冕旒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在甬道風中輕顫,碰撞聲驚醒壁龕裡沉睡的蝙蝠,烏壓壓掠過九龍碑首‘聖神天縱’的描金禦筆。
兩個人,一直的往裡走。
良久後,終達主墓。
外槨上,陰沉木覆金漆,龍睛嵌東珠。
而皇帝的眼睛,也在與這龍珠對視時,泛出一絲留念不捨的光澤。這位老人,從未有過如此的悲哀。
“修這皇陵,用了足足五萬金。”皇帝道,“喜善,朕是那暴君嗎?”
“陛下不是暴君,陛下乃我大虞最賢,最仁,最英明神武的明君!”喜善跪在後,涕泗橫流的稱讚道。
“朕當然不是暴君,亦不是昏君。”皇帝相當不服氣的說道,“朕這一生,克勤克儉,從未有過一絲的懈怠。宮中妃嬪,宮女太監,乃曆朝最少。除了南征北戰,從未以南巡名義遊賞。不過是想死的時候稍微體麵一些,而那翊軒,卻幾番暗示朕國庫空虛,修陵花費甚多,他有一丁點孝心嗎?”
喜善低著頭,不敢亂說。
“還有翊雲。”皇帝繼續細數道,“說是要為朕解憂,無非就是想跟他哥不一樣,顯得那麼孝順一些。可沒當這太子前,他若沒有好處,幾時想過真心孝順母後,父皇了?”
這兩個兒子,皇帝都不滿意。
他愈發的懷念,曾經的太子和寧王。
亦或者說,他是在現實的世界裡,尋找虛幻。
他想要一個,有擔當,有能力,還重感情的太子。
而想來想去,他還真的找到了……
“姬淵,你的眼光真不錯。”
皇帝是沒有想到,自己最優秀的皇子,竟然是一個幾乎被棄養的忤生。
“陛下。”就在這時,喜善在一旁小聲的稟報道,“剛才來訊息,宋時安去參加了司馬煜葬禮。”
聽到這個,皇帝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這老廢物,還真是有種。”
喜善不太懂。
宋時安去參加的司馬煜的葬禮,為何有種的是司馬煜?
難不成,司馬煜之前在未將這個夢透露給任何皇子的時候……
隻告訴了宋時安!
“你應當也猜出個七七八八了吧?”皇帝問道。
“……”喜善被問得一激靈,連忙道,“奴婢不敢妄加揣測!”
“這裡,隻有你跟朕。”皇帝看著他,道,“陳寶不願意為朕做事,朕就流放了他。而現在,你願意為朕做事嗎?”
“奴婢願意!陛下讓奴婢做什麼,奴婢拚了命的也會去做!”
喜善極力的表達著忠心,連連磕頭。
“喜善。”皇帝笑了,看著腳邊的他,突然的問道,“你覺得朕相信你嗎?”
“……”喜善愣住,沒太聽懂。
“此刻,皇陵主墓裡,隻剩下朕跟你。”皇帝提醒道,“朕出行時,何時不帶錦衣衛?”
這時喜善才明白皇帝說的是什麼意思。
哪怕借自己一萬個膽子都不敢有弑君的念頭,可哪位皇帝出行時,不會帶一些親衛呢?
再者就是,這裡現在隻有他們兩個。
所有的對話,隻有他們自己知,甚至連‘天’都沒辦法窺聽。
“陛下如此信任奴婢…奴婢萬死不能回報。”哽咽幾聲後,喜公公真摯道,“奴婢,願意為陛下分憂。”
目光堅毅的,他看向了皇帝。
而皇帝淡然一笑後,轉首一邊。
這個秘密,就這般的泄露給了另外一人。
全程聽著的喜公公幾乎傻眼,越聽越震驚,越聽越恐懼……
怪不得司馬煜那老家夥寧可死都不願意向太子妥協,站到太子那一邊。
這就不是能夠站隊的問題。
倘若隻涉及到宋時安,那就還好。
無非就是他如何左右朝政。
哪怕牽扯到奪嫡,也隻是他個人的問題。
可此夢,是一個宋時安唆使著一個皇子,提著劍逼宮呐!
誰,司馬煜都得罪不起。
所以,他唯有死。
在死之前唯一能做的掙紮就是跟宋時安抱團。
隻不過太子並沒有打算放過他……
那我呢?
“喜善。”皇帝彷彿看出了他心中的驚懼,相當平和道,“陳寶是比你先知道的,或者說,全程他都是知道的。而他拒絕了朕,難道不是最該死之人嗎?”
“……”喜善恍然大悟。
陳寶也是擔心他像司馬煜那樣,所以乾脆的撂挑子,故意向宋時安傳遞資訊示好,退出了這樣的紛爭。
按理來說,他的確是該死。
可現在,他被送到了皇陵,甚至還搭了個左子良過去護著他……
“他覺得朕認為他知道的太多,死的時候會把他也帶走,所以不情願了。不想,再當朕的刀了。”
抬起手指,輕輕的在自己胸口上點了點,皇帝委屈的反問道:“可是朕,殺他了嗎?朕,害他了嗎?”
“陳寶狹隘小人,不懂陛下的仁德!”喜善要的就是這樣一個承諾,“奴婢願替陛下分憂,無論是司馬煜,還是宋時安,還是那個不知感恩的小人陳寶,奴婢都會時時刻刻盯著他們!”
“還有呢?”
皇帝問道。
“……”吞嚥了一口唾沫,喜善開口道,“六殿下,奴婢也會盯著。”
“今日過後,朕便下詔讓太子監國。”皇帝道,“皇宮的事情交於廉忠,你全力去輔助太子。”
“是,陛下。”
喜公公感動的一叩,回謝聖恩。
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哪怕你知道了這麼多,我死的時候,你也不用陪葬了。
太子繼位了,你便是太子身邊的陳寶。
皇宮裡,換了摸樣。
一切從新。
至於他的命。
純粹看他與那些人鬥的時候,能不能留住小命。
至於陳寶的命,反正也是暫且保住,全看他是否能夠容忍。
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每個人都拚硬實力去鬥。
願賭服輸。
“陛下,司馬煜的家人、族人,還需要留意嗎?”喜公公問。
“他若將此夢透露給家人,就不會自裁了。既然死,那就說明除了宋時安,已然保守住了秘密。”皇帝道。
“陛下,那他會不會跟宋時安說些什麼?”喜善小心的請問道。
“司馬煜無非就是把這個夢告訴宋時安,讓他自己做抉擇。”
說到這裡,皇帝的臉沉了一下,肅然道:“但,這司馬煜怕是真有些什麼是宋時安都猜不到的。”
並非是說司馬煜的才能超過宋時安。
而是,宋時安沒見過自己幾次,可司馬煜對自己太瞭解了。
解夢占卜如此多年,他或許是這個世界上,跟陳寶一樣最瞭解皇帝的人,甚至因為解夢涉及了太多的心理學方麵的東西,他比陳寶看得還有透,還要準。
“那奴婢派人,一直盯著他的兒子。”
喜善雖然知道這樣做可能意義不大,司馬近知道的可能還沒自己沒有聽陛下說完之前多,可保不住司馬煜死前留了什麼重要的遺言。
“宋時安的才能很高,但更重要的是常人沒有的膽量。”皇帝道。
“是陛下。”喜善承諾道,“奴婢會盯著他,但不會逼他。”
“你逼不了他,真要到逼他那一步,就不是你能夠掌控的了。”皇帝道,“目前,還是把他當一個忠臣對待。”
老實說,哪怕沒有這個夢,皇帝依舊會忌憚他。
就憑他帶著魏忤生以一己之力將整個北涼調動,逼著全國抗齊。
“是。”喜善老實道。
“起來吧。”皇帝隨口道。
“謝陛下。”
喜善起身,站到了皇帝一旁。
這時,皇帝相當和善的問道:“明日開始,你便是太子的人。有何不懂的,你可以現在就問。”
“……”他不懂的地方太多了,可不敢什麼都問,於是小心翼翼的開口道,“陛下,奴婢想問,太子知道…陛下告訴了奴婢這事嗎?”
皇帝笑了,道:“你知道,為何朕不直接將夢告訴他,讓他去防範嗎?”
“陛下聖明,奴婢愚鈍,不敢揣測聖意。”喜善道。
“磨礪。”
相當乾脆的,皇帝簡明扼要道:“而他現在,已經磨礪好了。”
當然,也就那麼點功力,真的跟那些老東西鬥還是會吃虧的。
所以現在皇帝要開始掛機,讓太子實操。
“陛下,奴婢還有一事想問……”
“直接說。”
皇帝如此開明,喜善也大膽開口道:“明日後我開始伺候太子殿下,而殿下若要問起陛下有何指示…奴婢該怎麼說?”
說到底,還是擔心太子沒有理會皇帝的意思。
萬一太子,真的愚笨呢?
那自己不也毀了。
“一切,全憑太子自己決斷。”
語氣逐漸強硬,皇帝肅殺道:“朕雖老了,但還有用。”
………
“所以,你當了宋時安的夫人之後,我從你這裡知道點什麼,就不可能了是嗎?”
中山王府邸,坐在大堂的位置上,魏忤生相當費解的詢問站在麵前,身著淡雅素袍,披散頭發的心月。
“殿下您自己說的,為了避嫌,我以後不要單獨來找你。”心月道。
“……”魏忤生被噎了一下,抬起手道,“好,那是我冒昧了,以後不會再招你來的。但是,今天我就想,稍微問出一些東西,不讓我這麼迷茫。”
“殿下請說。”心月道,“但有一些,在下是真的不能說。”
“明白,你有宋時安夫人的立場。”魏忤生也沒執著,道,“陳寶被流放到皇陵,司馬煜死了,全城隻有宋時安去弔唁,然後陛下昨日發布詔書由太子監國,請問這些如此大的事情,是否能夠串成一條線?”
“這個先不說。”心月道,“殿下,你知道宋時安為什麼躲你嗎?”
“知道,聖君賢臣。”魏忤生十分無語道,“他與我拚死守住北涼,然後他出使燕國,我馳援燕國,就因為沒貪,就因為不搞和光同塵,然後就被打成了朋黨,篡位逆賊,合理嗎?”
“不合理。”
“你也知道不……”
“但他珍惜你。”
魏忤生:“……”
“賢臣有很多,聖君隻有一個。”心月一語道破道,“殿下,纔是太子真正的威脅。”
你倆要再不分開,太子要殺的可就是你了。
魏忤生無力反駁,又問:“剛才我問的那些呢?”
“還是一個回答,他珍視殿下。”心月,“殿下不知道,才安全。”
“好好好。”
魏忤生算是知道了,宋時安拿自己當什麼:“你們是覺得忤生可憐,所以需要這麼護著?”
“殿下貴為中山王怎會可憐……”心月小聲回答。
“那除開中山王,我還有什麼呢?”
心月:“……”
“好了,不難為你了,回去吧。”
魏忤生明白這並不是能夠開玩笑的,畢竟已經有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就在這時,堂外遠處,有一位太監快步趕來。
因為門敞開著,所以魏忤生早就看到了,便提醒心月不要說話。
“殿下。”太監進來後,稟報道,“太子殿下邀請您今夜去東宮一聚。”
“好。”魏忤生總算是等來了一個人,直接答應,然後又在意的問道,“除了本王,太子還邀請了多少人?”
“除了殿下,隻有一個人。”
太監低著頭,小聲道:“宋時安,宋大人。”
““!””
………
雙手撐著腰,站在銅鏡麵前,宋時安上下打量。
“二十一歲,正三品,伯爵。”
細數著自己的成就,宋時安露出了頗為滿意的笑容。
“但我更滿意的,還是這張臉。”
宋時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俊美的男子一枚。
這也怪不得心月那樣的冷麵殺手,也能向自己展現柔軟溫和的一麵。
在自我審視一會兒後,他最後的正了正冠,而後轉身。
“鴻門宴,我來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