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薇映雪 拒婚風波
拒婚風波
臘月將至,寒風卷著枯葉,在沈家布莊門前打著旋兒。臨近年關,布莊的生意忙碌了些,沈老實整日撥拉著算盤,臉上卻不見多少喜色,反時常對著賬本蹙眉歎氣。家中開銷日增,明軒漸漸長大,處處都要用錢,而布莊的進項卻彷彿總不見漲。一種無形的焦慮籠罩著他,使得他本就急躁的脾氣越發陰晴不定。
這日傍晚,沈老實從外頭回來,臉上卻難得地帶了幾分活氣,甚至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他進門便喊柳氏:“燙壺酒來!”
柳氏依言溫了酒,沈老實就著一碟鹹菜呷了兩口,目光在正在桌邊安靜縫補衣裳的明薇身上掃了幾個來回,像是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明薇被看得渾身不自在,針腳都錯了幾處。
“薇兒,”沈老實終於開口,語氣帶著一種刻意做出的輕鬆,“你也不小了,過了年就十二了。爹給你尋了門好親事。”
明薇的手指猛地一僵,針尖刺入指尖,沁出一粒血珠。她愕然擡頭,心臟驟然縮緊。
柳氏也愣住了,擦著手從灶房探出身:“他爹?你說什麼親事?薇兒還小……”
“小什麼小!隔壁王婆家閨女,跟她同歲,娃娃都定下了!”沈老實不耐煩地打斷她,又轉嚮明薇,臉上擠出幾分在他看來堪稱“慈愛”的笑容,“是城西趙屠戶家的獨子!趙家你知道吧?家底厚實著呢!日日有肉吃!你嫁過去,就是當家奶奶,吃香喝辣,不比在家跟著我們吃苦強?爹可是為你打算!”
趙屠戶?明薇的腦海裡瞬間浮現出那個常年係著油膩圍裙、膀大腰圓、嗓門洪亮、渾身總帶著一股洗不掉的牲口腥臊氣的男人。他的兒子……那個偶爾來送肉,總是縮著脖子、眼神躲閃、聽說腦子有些木訥的趙大牛?
一股冰冷的惡寒順著脊椎爬升,讓她打了個寒戰。
“爹……”她的聲音乾澀發顫,“我、我不想嫁……”
“胡說八道!”沈老實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酒杯重重一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你想不想?趙家有什麼不好?人家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可是爹……”明薇急得眼圈發紅,徒勞地掙紮,“那趙家……那趙大牛……我……”
“趙大牛怎麼了?”沈老實猛地提高嗓門,“人家身家清白,有房有產!嫁過去餓不著你凍不著你!你還想挑揀什麼?難不成還想找個秀才舉人?彆做白日夢了!你是個什麼身份?能攀上趙家,已是燒高香了!”
刻薄的話語像冰雹一樣砸下來。明薇渾身發抖,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她感到一種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彷彿看到一扇黑暗的、令人窒息的大門正在向她緩緩開啟,要將她徹底吞噬。
就在這時,周先生的聲音彷彿穿越了時空,在她耳畔清晰地回響起來:“女子亦當有識,而非徒具形體,任人擺布……”
“女子亦當有識……”
這聲音越來越響,如同洪鐘,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也瞬間澆滅了她心中翻騰的恐懼,點燃了一簇從未有過的、冰冷的火焰。
她猛地擡起頭,直視著父親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原本顫抖的聲音奇跡般地變得清晰而堅定,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不嫁!”
三個字,清晰無比,擲地有聲。
沈老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了一瞬,隨即暴怒如雷,猛地站起身,揚手就要打:“反了你了!敢跟老子頂嘴!看我不打死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柳氏嚇得驚叫一聲,撲過來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他爹!彆動手!好好說!薇兒她還小,她不懂事……”
明薇卻毫不退縮,她挺直了瘦弱的脊背,目光灼灼,像是要將積壓了多年的委屈和不甘一次燃儘:“我不是不懂事!我知道趙家是什麼人家!我也知道趙大牛是什麼人!爹,您這不是為我好,您這是要把我往火坑裡推!就為了那點聘禮嗎?!”
這話如同尖刀,瞬間戳破了沈老實那層虛偽的遮羞布。他氣得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跳,指著明薇的手指都在哆嗦:“你……你個混賬東西!胡說八道!我打死你個不孝女!”
他掙脫柳氏,又要衝過來。
明薇卻搶先一步,大聲道:“周先生說過,女子亦當有識,明事理,辨是非!我不是貨物,由不得你們隨便買賣!我不願意嫁到趙家,死也不嫁!”
她將“周先生”和“女子亦當有識”這幾個字咬得極重,像是在宣告某種不可動搖的信念。
沈老實被這突如其來的、強有力的反抗驚呆了。他從未見過女兒如此模樣,那雙總是怯懦順從的眼睛裡,此刻燃燒著他完全陌生的火焰,亮得驚人,也冷得驚人。那火焰背後,似乎站著周先生的影子,站著那些他無法理解卻又隱隱感到畏懼的“道理”。
他揚起的巴掌僵在半空,打不下去,卻也收不回來。堂屋內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隻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和柳氏低低的啜泣聲。
明薇胸口劇烈起伏著,與父親怒視對峙,寸步不讓。她知道,她撕破了最後那層溫情的麵紗,也徹底觸怒了父親。但她不後悔。
從她喊出“我不嫁”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再也不同了。
她不再是那個隻能默默承受的沈明薇。
暗室裡的微光,終於掙紮著,化作了反抗的火星,在這令人窒息的寒夜裡,灼灼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