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薇映雪 偽繭
偽繭
暮春的雨,來得細密又突然。明薇抱著剛給客人送完貨的空布匣,小跑著拐進回家的巷子,額發已被雨水打濕,幾縷黏在光潔的額角。她穿著半舊的藕荷色細布襦裙,裙擺和繡鞋邊緣濺上了星星點點的泥漬,雖衣著樸素,卻掩不住身段的窈窕清瘦。雨水洗過的空氣清冽,襯得她麵容愈發白皙,五官精緻得如同精心描摹的畫兒,尤其那雙眼睛,此刻因匆忙和雨水的浸潤,更顯得烏黑靈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就在這時,巷子另一頭,一個身影也匆匆而來,兩人在拐角處避之不及,輕輕撞了一下。明薇懷中的空布匣“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濺起小小水花。
“哎呀!是在下冒失了!姑娘恕罪!”一個清朗溫和的男聲帶著急切響起。
明薇擡起頭,撞進一雙帶著歉意的眼睛裡。眼前是一位年輕男子,約莫二十上下,身量頗高,穿著一身漿洗得有些發白但卻十分整潔的青色直裰,顯出家境並不富裕卻極力維持著體麵。他麵容清俊,膚色白皙,鼻梁挺直,嘴唇薄厚適中,此刻正微微抿著,顯出一副懊惱又誠懇的模樣。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雙眼睛,看人時顯得十分專注,眉宇間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文雅之氣,卻又不過分孤高。他手中握著一把油紙傘,。今日衝撞姑娘,實乃緣分……呃,罪過。”他像是失言般,適時流露出一絲讀書人特有的窘迫,反而更顯真實。
雨絲漸密,他極為自然地將傘又嚮明薇傾了傾,自己青衫的肩頭顏色更深了一片,卻渾不在意:“雨勢急了,姑孃家住不遠吧?若蒙不棄,容在下送姑娘一程,略表歉意。”
……
幾日後,明薇與秀兒一同去市集挑選絲線。秀兒一身利落的棗紅色棉布裙,梳著雙丫髻,依舊是那副潑辣爽利的樣子,挽著明薇的胳膊,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兩旁攤位。
“薇丫頭,你最近有點不對勁。”秀兒忽然湊近,壓低聲音,烏黑的眼珠裡閃著探究的光,“老走神,還偷偷笑!快說,是不是碰上什麼好事了?是不是……又碰上那個什麼‘趙公子’了?”
明薇臉頰倏地飛起兩朵紅雲,眼神躲閃:“沒、沒有老是碰上……”
“還不承認!”秀兒哼了一聲,手上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胳膊,“我可聽巷口的阿婆說了,看見你跟一個穿青衫的瘦高個兒書生在巷口說話,好幾回了!快帶我去瞧瞧,到底是何方神聖,能把我們薇丫頭迷得五迷三道的!”
明薇拗不過她,又或許心底也存著一絲隱秘的分享欲,便半推半就地帶著秀兒往“偶遇”概率較高的那條巷子走去。果然,沒等多久,便見趙文哲手持兩卷書,從另一頭翩翩而來,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謙和有禮的模樣。
他與明薇打招呼,言辭得體,目光專注,恰到好處地關懷了幾句,並再次就某個算學問題“請教”了明薇幾句,言語間滿是欣賞。待他離去後,秀兒臉上的好奇卻漸漸被疑慮取代。
她拽著明薇走到一邊,眉頭緊緊蹙起,毫不客氣地評價道:“薇丫頭,我看這人……不實在!”
明薇一愣:“怎麼了?趙公子他……談吐文雅,待人溫和,很有學問……”
“就是太文雅太溫和太有學問了!”秀兒打斷她,撇撇嘴,像個經驗老道的小獵人嗅到了不對勁的氣息,“你看他那笑,像尺子量過似的!說話滴水不漏,專挑你愛聽的說!我爹說過,衙門裡那些混事的人,最會看人下菜碟,嘴皮子功夫厲害著呢!他乾嘛老這麼‘巧’地遇上你?咱們這小地方,哪有那麼多緣分?”
“秀兒!”明薇微微蹙眉,下意識為趙文哲辯護,“你怎麼把人想得那麼壞?趙公子是讀書人,自然知書達理。他是真心覺得女子讀書明理是好事……”
“好事?”秀兒翻了個小小的白眼,“我看他是摸準了你的心思,專挑好聽的說!薇丫頭,你聽我一句,咱們這樣的小戶女兒,攀不上那些心比天高的讀書相公。你小心點兒,彆被人幾句好話就哄了去,將來有的是苦頭吃!”她的語氣裡充滿了擔憂,看著明薇那泛著光彩卻明顯陷進去的眼睛,無奈地歎了口氣。
可此時的明薇,如何聽得進這些逆耳之言?她滿心滿眼都是方纔趙文哲溫和的笑容和讚賞的眼神,隻覺得秀兒是多慮了。她那顆沉寂的心,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中註定”的“懂得”與“欣賞”填滿,再也裝不下絲毫的懷疑。春風拂過,她隻覺得連空氣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