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薇映雪 心繭
心繭
趙文哲的“請教”與“贈予”愈發頻繁,如同春蠶吐絲,細細密密地將明薇包裹其中。那本前朝算學大家的劄記果真精妙,內裡涉及的難題絕非尋常閨閣女子所能觸及,卻恰恰撞在明薇的心坎上。她沉浸其中,常與趙文哲於窗下、巷角討論,每每有所得,見他眼中毫不掩飾的驚歎與讚許,便覺得連日來的疲憊與壓抑都得到了補償。
沈老實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那桿秤早已傾斜得厲害。這趙文哲,雖家底薄些,但人在縣衙做事,是個“官麵上的人”,又如此“看重”自家女兒,言語間對他這未來嶽丈也恭敬有加。比起那些隻盯著嫁妝或是粗鄙不堪的相親物件,簡直是雲泥之彆。他彷彿已然看到自家布莊因著這“衙門裡的女婿”而門庭若市、兒子明軒將來也能得個倚仗的光明前景。
這日飯後,沈老實難得沒有立刻催促明薇去做女紅,反而撚著並不存在的胡須,咳了一聲,開口道:“薇兒啊,那趙公子……近來常來?”
明薇正收拾碗筷的手微微一頓,臉頰泛起薄紅,低低應了一聲:“嗯。趙公子他……有些學問上的事情,會來探討一二。”
“探討好,探討好哇!”沈老實臉上堆起笑,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和藹,“趙公子是讀書人,見識廣,你跟他多學著點,沒壞處。咱們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不是那等拘泥守舊的人家。女子嘛,懂得多些,將來……嗬嗬,總是好的。”他話裡有話,那未儘之意像羽毛般搔刮著明薇的耳廓,讓她心跳更快了幾分。
連一向沉默的柳氏,也在一旁悄悄打量女兒,眼神複雜,既有一絲為人母見女兒展顏的寬慰,又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擔憂,最終隻是默默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父親態度的轉變,如同卸下了壓在明薇心頭的最後一塊巨石。她不再需要偷偷摸摸地期待那些“偶遇”,甚至可以正大光明地在父親讚許的目光下,與趙文哲在堂屋說上幾句話。這種“被認可”的感覺,讓她對趙文哲的信任與依賴又深了一層。
趙文哲何其敏銳,立刻捕捉到了沈家態度的變化。他的攻勢愈發從容不迫,卻也更加細致入微。他不再僅僅談論詩書算學,還提及父親在縣衙的趣事,也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對現狀的“不甘”與對未來的“抱負”。
“若能得一賢內助,紅袖添香之餘,更能砥礪前行,他日未必不能在這臨安府掙得一席之地,讓她不必再受這市井奔波之苦。”某次“無意”間的感慨,聲音不大,卻恰好能讓簾後經過的明薇聽得一字不落。
這話語,像是最精準的箭矢,射中了明薇內心深處連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到的渴望——不僅僅是被理解,更是被需要,被賦予價值,甚至能參與到某個宏大未來的構建中去。她彷彿看到自己不再是困於方寸之地的沈家女,而是能與他並肩,擁有更廣闊天地的“賢內助”。
一顆心,徹底陷落。
她開始更加精心地為他繡製筆袋、書套,會在桂花盛開時悄悄收集起來,仔細焙乾,裝入親手縫製的香囊裡送給他,會在聽到他一聲輕微的咳嗽後,下一次見麵時“順手”帶上一包潤喉的甘草。
而趙文哲,總是照單全收,感念之餘,回報以更熾熱的眼神和更懇切的言辭。他稱讚她的蕙質蘭心,感歎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卻又在明薇因這露骨話語而麵紅耳赤時,恰到好處地轉為談論風月詩文,維持著翩翩君子的體麵。
這一切,都被秀兒看在眼裡。她幾次想再尋明薇說話,卻見好友每每提及趙公子,眼中那幾乎要溢位來的光彩和幸福,到了嘴邊的話便又嚥了回去。她隻能趁著明薇不備,狠狠瞪一眼那又來“探討學問”的趙文哲。趙文哲卻隻是回以更加溫文爾雅、無懈可擊的微笑,彷彿全然不解其意,反倒襯得秀兒有些無理取鬨。
這日,趙文哲離去後,明薇坐在窗前,指尖撫過他還回來的那本劄記,書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和淡淡的墨香。窗外夕陽西下,將天邊染成一片暖融的橘紅色,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覺得無比慶幸,慶幸自己在那灰暗的相親途中,等來了這樣一份“懂得”與“珍視”。她甚至開始偷偷想象,若真能與他攜手,日後歲月靜好、紅袖添香的日子該是何等光景。那些因繁重家務和父親抱怨而生的疲憊,似乎都在這份美好的憧憬中消弭無形。
她小心翼翼地,將這份日漸濃烈的情感包裹起來,如同春蠶用心血織就一枚光滑瑩潤的繭,將自己妥善地安放其中,沉浸在充滿希望的未來圖景裡。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欞,為她周身鍍上一層柔軟的金邊,也模糊了窗外現實世界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