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薇映雪 殘耳
殘耳
日子在麻木與壓抑中流淌,明薇心頭的裂痕卻日益深刻。自那日偷聽到真相後,她看趙文哲的眼神徹底變了。她愈發沉默,像一口枯井。
趙文哲似乎並未察覺。他依舊早出晚歸,行蹤越發神秘,時常藉口“溫書備考”、“同窗文會”。問他去處,總是含糊其辭。
明薇心中那根警惕的弦越繃越緊。一日,她漿洗他換下的衣物時,指尖無意間在他一件外出常穿的靛藍色直裰袖袋裡,觸碰到一個冰涼堅硬的小物件。
她動作一頓,心中疑竇叢生。小心翼翼地掏出來,攤在掌心——竟是一枚女子的耳墜!
那耳墜是赤金點翠的樣式,打造成精巧的蝶形,翅膀上嵌著細碎的寶石,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著幽微的光澤,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明薇的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那隻冰冷的金蝶狠狠蜇了一下。她捏著那枚耳墜,指尖冰涼。疑心既起,便再難壓下。
她不能再坐以待斃。
這日清晨,趙文哲又對著水盆模糊的倒影理了理頭巾,換上一身體麵的新袍子,說了句“今日去文會,晚歸”,便出了門。就在前幾日,他才又以“文會應酬”為由,將她手中那本就所剩無幾、藏著以備不時之需的幾個銅板都要了去。當時他語氣理所當然,她雖心中苦澀,卻也隻能拿出。
明薇心跳如鼓。她快速將啼哭的玥兒用厚繈褓裹緊,抱在懷裡,也緊跟著出了門。寒風凜冽,她將女兒緊緊摟在懷中,遠遠綴在趙文哲身後。他腳步輕快,並未走向學館書肆聚集的方向,而是拐進了城東那些高門大戶聚集的街巷。
最終,她看著趙文哲在一處氣派的朱門大宅前停下腳步。匾額上兩個鎏金大字在冬日的陽光下刺得她眼睛生疼——唐府。
唐府!
那個她偷聽到的名字!那個代表著富家千金、代表著她隻是“退而求其次”的名字!
她看見趙文哲繞到側邊一道相對隱蔽的角門附近,像是在等人。他臉上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近乎諂媚的期待笑容。
不多時,角門開了。一個披著雪狐鬥篷、妝容精緻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正是唐百合。
明薇躲在不遠處的巷口拐角,渾身血液都快凍僵了。她看見趙文哲立刻迎了上去,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正是那枚金點翠耳墜!他雙手捧著,臉上堆著笑,急切地說著什麼。
那一刻,明薇全都明白了。他前幾日要去的、她省吃儉用、幾乎是從牙縫裡摳出來的那點錢,原來不是去什麼“文會”,而是買了這枚昂貴的耳墜,來討好這位富家小姐!
她嫁入趙家至今,熬乾了心血,磨粗了雙手,他從未曾給她買過一根最廉價的頭繩,如今卻拿著從她這裡榨取的錢,去給彆的女人獻殷勤!
唐百合瞥了一眼那耳墜,非但沒有接,反而柳眉微蹙,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厭煩和鄙夷,側身避開了。
趙文哲似乎還不死心,竟又上前一步,試圖去拉唐百合的胳膊。
“放肆!”一聲嬌斥隱約傳來。唐百合猛地甩開他的手,力道之大,讓趙文哲踉蹌了一下。她身邊的丫鬟立刻擋在前麵。
唐百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如同看一堆穢物,丟下一句話,便轉身進了角門,“砰”地一聲將門關緊。
趙文哲獨自僵立在緊閉的角門外,手裡還捏著那枚可笑的耳墜,臉上的表情從錯愕轉為羞憤,最終隻剩下灰敗和狼狽。
明薇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牆壁,緩緩滑坐下去。懷中的玥兒似乎被母親的顫抖驚動,不安地扭動起來。
她沒有哭,隻是覺得渾身冰冷,血液都彷彿凝固了。巨大的恥辱和憤怒如同岩漿,在她胸腔裡翻騰、灼燒。原來他不僅欺騙了她的感情,還在榨乾她最後一絲價值,去填補他那可笑又可悲的虛榮和野心!
這種利用和輕賤,比單純的冷遇更讓她感到萬箭穿心般的屈辱!
她看著趙文哲消失的方向,眼神裡最後一點微光也熄滅了,隻剩下死寂的冰冷和一種近乎毀滅般的恨意。
寒風卷著雪沫,灌進她的領口,她卻感覺不到冷。隻覺得心口那個巨大的窟窿裡,正呼嘯著刮過比這嚴冬更刺骨的風雪。
她抱著女兒,慢慢地、艱難地站起身,一步步往回走。腳步虛浮,卻異常堅定。
那枚冰冷的、用她的血汗錢換來的金點翠耳墜,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在她心裡燙下了一個永久的、恥辱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