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薇映雪 驚雷
驚雷
秋意漸深,院中的老槐樹葉片落儘,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猙獰地刺向灰濛濛的天空。趙家的日子,表麵依舊是一潭沉悶的死水,水下卻已暗流洶湧,隻待一個契機,便要掀起滔天巨浪。
這日,趙家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貴客”——縣學的那位張教諭。他曾因明薇當街展現算學才華而對其讚賞有加,此次似是因公務路過,又或是聽聞了些許風聲,便順道來趙家看看,或許也存了幾分對明薇近況的關切。
趙母聽聞教諭老爺親至,頓時受寵若驚,臉上堆滿了近乎諂媚的笑容,忙不疊地將人請進堂屋,高聲呼喚明薇沏最好的茶來。趙文哲也在家,見狀立刻整理衣冠,擺出最謙遜知禮的才子模樣,上前躬身作揖,言語間極力奉承,試圖與教諭攀談學問,抓住這個難得的露臉機會。
明薇端著茶盤進來,低眉順眼地將茶水放在桌上。張教諭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看到她比幾年前更加清瘦憔悴的模樣,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和惋惜,溫和問道:“沈娘子,近來可好?可還繼續研習算學?”
不等明薇回答,趙母便搶先笑著介麵,語氣帶著誇張的感慨:“哎喲,教諭老爺您真是有心了!我們薇兒啊,如今可是我們趙家的賢內助,裡裡外外一把手,伺候婆婆相公,照顧孩子,日夜操勞,真是再賢惠不過了!隻是這家務事實在繁重,怕是再沒那份閒心和時間擺弄那些數字嘍!”
她這話,明著誇讚,暗裡卻是將明薇牢牢釘死在“賢惠婦人”的位置上,絕了她任何彆的心思,也是在向教諭暗示,趙家待她極好,是她自己忙於本分。
趙文哲也立刻附和道:“母親說的是。內子性喜安靜,能安守內宅,相夫教子,便是最大的本分和福氣了。那些外務,終究非女子長久之計。”
他笑容溫文,言語卻如同軟刀,輕易抹殺了明薇過往的才華和所有可能性。
明薇垂著眼,端著空茶盤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但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是微微一福,輕聲道:“教諭大人慢用。”
便轉身退了出去,彷彿他們談論的與自己毫無關係。
張教諭是何等精明之人,看了看趙家母子一唱一和的表演,又想起當年那個眼神靈動的少女,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隻是不便多說,捋須笑了笑,將話題引向了彆處。
這場短暫的訪問,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死水,並未掀起太大波瀾,卻讓趙家母子更加得意,自覺應對得體,保全了顏麵。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真正的驚雷正在醞釀。
幾日後一個傍晚,趙文哲不知在何處又受了氣,或是科舉壓力巨大,回到家時臉色陰沉得可怕。飯桌上,他看著那清湯寡水的飯菜,毫無征兆地突然發作,猛地將筷子摔在桌上!
“整日便是這些豬食!難道我趙家就窮酸至此了嗎?!”他衝著明薇怒吼,眼神凶狠,彷彿要將所有不如意都發泄在她身上,“連頓像樣的飯菜都做不出,要你何用!就知道擺著一張死人臉!看著就晦氣!”
玥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暴怒嚇得哇一聲哭起來,往明薇懷裡躲。
趙母非但不勸阻,反而陰陽怪氣地幫腔:“哲兒莫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有些人啊,就是天生的窮命賤相,上不得台麵,再好的東西到了她手裡也變了味兒。能有什麼辦法?”
明薇抱緊女兒,依舊沉默地低著頭,一口一口喂著玥兒吃飯,彷彿沒聽見那不堪入耳的辱罵。
她的沉默和無視,卻更加激怒了趙文哲。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站起身,竟一把搶過明薇手中的碗,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濺,粥水淋漓!
“吃!還吃什麼吃!老子在外麵辛苦奔波,回來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你們倒還有臉吃!”他麵目猙獰,指著明薇的鼻子罵道,“喪門星!自打娶了你,沒一件順心事!功名功名無望,家宅家宅不寧!你就是個帶來晦氣的掃把星!”
惡毒的話語如同毒箭,密集地射嚮明薇。連周圍的空氣都彷彿凝固了。
就在這時,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還有一個老者沉穩而不失威嚴的聲音:“趙文哲!開門!”
是周先生的聲音!他身後,似乎還跟著幾個人。
趙家母子俱是一愣。趙文哲臉上的暴怒瞬間轉為錯愕和一絲慌亂,趙母也急忙起身,臉上擠出尷尬的笑容,一邊示意兒子去開門,一邊快步走向院門。
門閂落下,院門開啟。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麵色凝重的周先生。而他身後,竟站著那位去而複返的縣學張教諭!張教諭臉上再無之前的溫和,而是帶著一種沉沉的失望和審視。更讓人心驚的是,他們身後還有幾位穿著體麵、似乎是街坊中有頭臉的老者,顯然是周先生請來作見證的!
顯然,周先生不知用什麼方法請動了張教諭,並恰好撞上了這“精彩”的一幕!
趙文哲的臉瞬間煞白,剛才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還僵在臉上,轉換不及,顯得無比滑稽可笑。趙母也傻了眼,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先生目光冷冷地掃過滿地狼藉的瓷片和粥漬,掃過嚇得瑟瑟發抖、躲在母親懷裡哭泣的玥兒,最後落在臉色慘白卻依舊挺直脊背的明薇身上,沉痛地開口:“趙文哲,這便是你趙家的待妻之道?這便是你讀書人的修養?當著稚子的麵,摔碗怒罵,言語惡毒如市井無賴!老夫當初真是看走了眼!”
張教諭亦是搖頭,語氣嚴厲:“趙生,你太令人失望了!君子修身齊家,你連齊家都做不到,動輒對妻女咆哮辱罵,何以談修身治國?今日若非周先生相邀,老夫還不知你是這般品行!”
身後的幾位老者也紛紛露出鄙夷和譴責的神色,低聲議論著。
趙文哲渾身發抖,羞憤欲絕,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徒勞地試圖辯解:“教諭…先生…不是…是她…是她…”
“夠了!”周先生厲聲打斷他,“休要再砌詞狡辯!我等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豈容你顛倒黑白!”
明薇在這一片混亂中,緩緩擡起了頭。她看著眼前麵色鐵青、狼狽不堪的趙家母子,看著仗義執言的周先生和麵露威嚴的張教諭,心中那片冰冷的死海,終於掀起了巨浪。
時機到了!
她輕輕將玥兒交給身旁一位麵善的老者暫時看顧,然後,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向前一步,對著張教諭和周先生,深深地、深深地福了下去。
再擡起頭時,她眼中已無淚水,隻有一片清冽決絕的寒光,聲音清晰而堅定,穿透了院中的死寂:
“教諭大人,周先生,各位高鄰在上。民婦沈明薇,今日懇請諸位,為民婦做主!”
“民婦要狀告夫君趙文哲,騙婚、虐妻、寵妾滅妻(雖無妾室,但其行為更甚)!並要呈上證據,證明其心術不正,枉讀聖賢書!”
一語既出,滿院皆驚!如同一聲驚雷,終於炸響在這死氣沉沉的牢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