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薇映雪 謀定而後動
謀定而後動
夜雨初歇,晨光熹微,透過糊窗的桑皮紙,朦朧地照亮了秀兒家的小廂房。明薇早已醒來,或者說,她一夜未曾安眠。身下是乾燥溫暖的鋪蓋,耳邊是玥兒均勻輕柔的呼吸聲,與她僅一簾之隔的外間,隱約傳來秀兒父親起身勞作、母親輕手輕腳準備晨炊的聲響。
這一切安穩得近乎奢侈,卻讓她心如懸旌。
她輕輕起身,沒有驚動任何人,從枕下摸出那個母親塞給她的小布包,以及趙家賠付的那一點微薄銀錢。就著透進的微光,她將裡麵的銅板和碎銀倒在膝頭,一枚一枚,極其緩慢地清點。
數目清晰得令人心頭發緊。即便加上母親那份沉甸甸卻無助的私房,這些銀錢,也僅夠她們母女二人極為儉省地度過一兩個月。之後呢?坐吃山空,然後再次流落街頭,看人臉色,甚至……拖累秀兒一家?
這個念頭讓她脊椎竄起一股寒意。她絕不能允許自己走到那一步。
寄人籬下的溫暖是真的,但終究非長久之計。秀兒一家的善意如同暖裘,裹得了一時,裹不了一世,更裹不住她內心那點不肯熄滅的、關於尊嚴的火星。
她必須儘快自立。
可路在何方?女紅?她手藝尚可,但臨安繡娘眾多,靠此謀生,辛苦漫長且收入微薄。去富戶幫傭?那便意味著要與玥兒分離,將她置於何地?更何況,她內心深處,從未忘記周先生昔日的教誨,那些偷來的知識如同暗夜裡的明珠,在她心底瑩瑩發光,不該就此蒙塵。
一個念頭,在反複思量中逐漸清晰、堅定——辦學。教授蒙童,尤其是那些如她當年一般、渴望知識卻難以觸碰筆墨的女孩兒們。她識文斷字,通曉算學,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不同於尋常婦人的立身之本。
門簾被輕輕掀開一條縫,秀兒探進頭來,見她坐著,便躡手手躡腳地鑽了進來,壓低聲音:“這麼早就醒了?怎麼不多睡會兒?”目光落到她膝間的銀錢上,秀兒頓時明白了,眉頭擰起,“愁這個作甚?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們娘倆!”
明薇擡起頭,將銀錢仔細收好,唇角勉強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秀兒,你的情誼,我銘記在心。但……我不能。”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我得靠自己,給玥兒一個安穩。”
“你想怎麼做?”秀兒在她身邊坐下,神色認真起來。
“我想……辦個小小的書塾。”明薇說出這個想法時,心跳微微加速,目光卻亮得驚人,“教附近的孩子們認字、學學算數。”
秀兒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這主意好!薇丫頭,你肯定行!你唸的書比鎮上那些老學究還多!”但隨即她又垮下臉,“可是……地方呢?錢呢?那些老古板能答應?”
“地方,我昨日回來時,看到村口河邊那座廢棄的茶寮……”明薇沉吟道,“雖破舊,但臨著路,稍稍修繕,應能使用。租金想必極廉。”
“那座破棚子?”秀兒瞪大眼,隨即又豪氣乾雲地點頭,“成!破點怕什麼!收拾出來就是好地方!錢……”她眼珠一轉,“我還有點體己……”
“不,秀兒。”明薇輕輕按住她的手,打斷她,“你已幫我們太多。錢的事,我再想辦法。”她不能再欠更多了,人情債,她還不起。
秀兒還要再說,明薇已站起身:“帶我去看看那茶寮,可好?”
晨光徹底驅散了雨後的薄霧,空氣中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氣息。兩人來到村口小河邊,那座廢棄的茶寮孤零零地立著,門板歪斜,屋頂可見破洞,窗欞破損,裡麵堆著些雜物,蛛網遍佈。
秀兒看著直撇嘴:“這……這也太破了。”
明薇卻繞著它走了一圈,目光仔細丈量,彷彿透過眼前的破敗,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她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了進去,忽略那股塵黴氣,看著還算結實的梁柱,和窗外流淌的河水與一片綠意。
“很好。”她輕聲道,轉過身,臉上竟帶著一絲久違的、屬於憧憬的光彩,“收拾出來,擺上桌椅,掛上塊匾……這裡,很好。”
陽光從屋頂的破洞投下幾道光柱,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屑,也照亮了她眼中那份破土而出的決心。
秀兒看著這樣的明薇,忽然忘了這地方的破敗,隻覺得胸腔裡也湧起一股豪氣:“好!你說行就行!明天我就叫我爹和堂哥來幫忙,先把這破屋頂修好!”
明薇沒有再說拒絕的話,隻是將那聲“謝謝”默默壓在心底,化作日後必當償還的信念。
她站在破敗的茶寮中央,環顧四周。前路艱難,千頭萬緒,啟動的銀錢尚無著落,招生更是難題重重。
但至少,她已邁出了第一步。
謀定而後動。她已看清了目標,剩下的,便是用儘全身力氣,去劈開一條荊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