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薇映雪 蛛絲現猙容
蛛絲現猙容
驛館書房內,燭火搖曳,將顧晏辭的身影長長投在牆壁上,如同蟄伏的猛獸。夜已深沉,窗外萬籟俱寂,唯有偶爾傳來的更梆聲,敲打著沉沉的夜幕。
石坤肅立案前,臉上帶著連日奔波的風霜與一絲壓抑不住的振奮。他壓低聲音,語氣卻異常清晰:“公子,有進展了!”
顧晏辭從卷宗中擡起頭,眸光銳利如刀,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按您吩咐,死盯著守備營那條線。果然,那個失蹤的錢三,與守備營一個姓孫的哨官過往甚密。”石坤語速加快,“這孫哨官,管著老鴰灘附近一段河道的巡防,職權不大,但位置關鍵。更重要的是,我們設法查了他家的賬。”
他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邊緣磨損的冊子,小心翼翼呈上:“這是在孫哨官城外相好住處暗格裡找到的。明麵上記的是些柴米油鹽的流水,但用了暗語。韓大人派來的那位賬房先生已破譯了大半。”
顧晏辭接過冊子,指尖劃過粗糙的紙頁。上麵果然是用極普通的字眼記錄的日常開銷,但數字和某些特定物品名稱的組合顯得突兀而怪異。
“你看這裡,”石坤指著其中一頁,“‘購肥豬一口,價銀十五兩’。市麵上一口豬不過三四兩銀子。這‘肥豬’,經破譯,指的是一次護送‘私貨’安全通過關卡的費用。再看,‘付李四工錢二十兩’,這‘李四’,指的是他們雇傭的水匪頭目。”
一筆筆看似平常的記錄,在破譯後,赫然變成了一本記錄著賄賂金額、雇傭匪徒、買賣情報的罪惡賬簿!時間、地點、金額,雖隱晦,卻依稀可辨。
顧晏辭的目光越來越冷,室內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這小小的冊子,比他之前掌握的所有線索加起來都要致命!
“還有這個,”石坤又遞上一張被揉皺又撫平的紙條,字跡潦草,像是在極度匆忙中寫就,“夾在冊子最後一頁。上麵寫著:‘風緊,漕糧改道黑魚咀,初三夜,速接應。’落款是個‘墨’字。”
“墨?”顧晏辭眼中寒光一閃。
“是!公子,這與我們之前截獲的那封密信落款一致!”石坤語氣激動,“而且,‘黑魚咀’!那是比老鴰灘更偏僻、水流更急的一處險灘,根本不在正常漕運路線上!他們果然要趁我們緊盯老鴰灘時,從那裡將更大批的私貨運走!時間就在兩日後!”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猛地拚接起來!錢三的逃脫、守備營的腰牌、王老五的供詞、還有這本突然出現的賬冊和密信……一條清晰的、膽大包天的鏈條呈現在眼前。利用漕運官船掩護,勾結地方守軍,雇傭水匪,將大量不明“私貨”(很可能是貪墨的漕糧甚至更糟的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運走牟利!
而那個神秘的“墨”,極可能就是隱藏在漕運司內部,甚至可能是更高層級的核心人物!
顧晏辭猛地站起身,案上的燭火隨之劇烈晃動。他負手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胸腔中卻有一股冰冷的火焰在燃燒。等了這麼久,終於抓住了狐貍尾巴!
“孫哨官人呢?”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錯辨的殺意。
“已經秘密控製住了,就關在按察司暗牢。嘴巴很硬,但看到這本賬冊,臉色一下就白了。”石坤回道。
“好。”顧晏辭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處翻湧著雷霆風暴,“看來,是該收網捕魚了。”
他快速下達一連串指令:“立刻飛鴿傳書韓世伯,詳陳此事,請他務必穩住京中局勢,防止有人狗急跳牆。加派人手,嚴密監控黑魚咀上下遊所有可疑船隻、人員。讓我們的人扮作漁夫、貨郎,提前滲入黑魚咀附近村落,不得打草驚蛇。兩日後,我要讓他們插翅難飛!”
“是!”石坤精神大振,抱拳領命,轉身便要疾步出去安排。
“等等。”顧晏辭忽然叫住他。
石坤駐足回頭。
顧晏辭沉默片刻,眸中銳光稍斂,添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沉凝:“……薇風堂那邊,護衛再加一倍。非常時期,不容有失。”
石坤怔了一下,隨即鄭重應道:“屬下明白!”他看得出,公子並非僅是出於對弱者的保護,更是一種近乎本能的、不願讓任何意外波及到那個地方的謹慎。
書房門輕輕合上。顧晏辭獨自立於室中,指尖輕輕敲擊著那本致命的賬冊。
風暴將至。而這臨安城看似平靜的夜空下,無形的網正在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