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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薇映雪 伯樂之憶與暗棋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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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樂之憶與暗棋落子

書房內,空氣彷彿凝固了。陳宇帶來的關於賈仁的“確鑿”線索,像一塊誘人的香餌,散發著即將破案的芬芳。石坤目光灼灼,隻待顧晏辭一聲令下,便可收網擒魚。

然而,顧晏辭卻擡手製止了躁動的下屬。他走到窗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無意識地撚動著,似乎在衡量著什麼。巨大的壓力並非來自案件本身,而是源於對手的老辣。李相丟擲如此“完美”的線索,他若全盤接受,便是睜眼跳入陷阱。

在這令人窒息的博弈間隙,一段清晰的記憶浮現在他腦海——那是約莫一月前,在臨安,漕運案初現端倪卻迷霧重重之時。

臨安漕運司的名單冗長,關係盤根錯節,幾乎人人皆似染缸裡撈出來的一般。石坤連日暗訪,帶回的名字不是滑不溜手的胥吏,便是與錢貴之流過從甚密的官員。正焦頭爛額之際,石坤卻提及一個略顯異類的名字:鄭泊遠。

“鄭泊遠,漕運司從八品主事,掌一部分文書檔案。為人耿介,甚至可說迂闊。”石坤彙報時,語氣帶著幾分不確定,“據查,他曾數次上書直言漕政弊病,言語激烈,結果奏疏悉數被上官扣下,反斥其‘不識時務’、‘詆毀同僚’,故而屢遭排擠,在司內形同透明,坐了整十年的冷板凳。家徒四壁,僅靠微薄俸祿度日,卻從未見他與任何派係親近。”

“耿介?迂闊?”顧晏辭當時正對著一堆虛假賬目心煩意亂,聞言卻心中一動。在這淤泥之地,能保持清白已屬不易,竟還有人敢屢次上書?“查清他的底細,越細越好。”

次日深夜,臨安城一所絕密的安全屋內,燭火搖曳。鄭泊遠被悄然帶來。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肘部甚至有些磨破的舊官袍,麵容清臒,眉宇間積壓著難以化開的鬱結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倦怠。見到顧晏辭,他依禮下拜,動作一絲不茍,眼神卻如一潭死水,無波無瀾。

“下官鄭泊遠,參見按察使大人。”聲音乾澀,聽不出任何情緒,彷彿早已習慣了各種召見與隨之而來的訓斥。

顧晏辭沒有擺出上官架子,而是親手倒了一杯溫茶推到他麵前。“鄭主事,請坐。冒昧相請,勿怪。”他開門見山,從袖中取出一份文書草稿的抄本,正是石坤費儘心思才找到的、鄭泊遠當年未能上達天聽的那份萬言書。

“這……”鄭泊遠看到那熟悉的字句,身體猛地一顫,死水般的眼中驟然掀起波瀾,是震驚,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屈辱和恐慌,“此…此乃下官昔日妄言,早已……”

“妄言?”顧晏辭打斷他,目光如炬,直視著他,“‘淋尖踢斛,盤剝小民,一石糧竟納一石五鬥’;‘折乾之弊,逼死運丁,漕糧未至京師已先入私囊’;‘官匪勾結,監守自盜,謊報匪患以掩虧空’……鄭主事,你告訴我,這些,可是妄言?!”

顧晏辭的聲音並不高,卻字字千鈞,砸在鄭泊遠心上。他每念一句,鄭泊遠的臉色便白一分,身體微微發抖,那不是害怕,而是積壓了太久的憤懣與委屈被重新翻出的劇痛。他嘴唇翕動,想辯解,想否認,最終卻化作一聲沉重至極的歎息,肩膀垮了下去。

“是…是實情。皆是下官親眼所見…可…可知之又能如何?”他擡起頭,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絕望與自嘲,“下官人微言輕,上書無門,直言招禍。除了將這身官袍坐穿,直至老死在這案牘之間,還能做什麼?大人,您位高權重,見過大風大浪,當知在這泥潭之中,獨善其身已是萬難,想做些什麼…不過是螳臂當車,徒惹笑耳。”

安全屋內陷入一片沉寂。顧晏辭看著眼前這個被現實磨去了棱角、隻剩下一身傲骨還在勉強支撐的中年官員,心中湧起的不是輕視,而是深深的敬意與惋惜。

他緩緩起身,我敬你身處泥沼十年,卻未曾同流合汙的這身清白!敬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數次上書的這份風骨,!”

他目光灼灼,彷彿要點燃對方眼中早已熄滅的火焰:“今日我顧晏辭找你,並非要你此刻便拋頭露麵,指證誰人。那太危險,亦非智者所為。我隻需你一件事——”

顧晏辭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請你,繼續做你現在在做的事。睜大你的眼睛,看透這漕運司內的魑魅魍魎;用你的筆,將你所見所聞,一切不公,一切黑暗,皆秘密記錄下來。不必你傳遞,我會派絕對可靠之人,定期與你聯絡。”

他看著鄭泊遠震驚的雙眼,給出了最重的承諾:“而你,隻需如往日一般,挺直你的腰桿,守住你的初心。外界一切風雨,由我顧晏辭來擋!天塌下來,有我替你扛著!我以性命與顧氏門風起誓,必竭儘全力,護你與你家人周全!我不僅要查清此案,更要還你一個公道,讓你所學所能,終有施展之地!”

這番話,如同洪鐘大呂,震得鄭泊遠耳中嗡嗡作響。他怔怔地看著顧晏辭,看著對方眼中那毫無作偽的堅定與信任。十年了,他聽到的隻有嘲諷、排擠和打壓,從未有人對他這份“愚蠢”的堅持給予過如此的尊重和肯定,更從未有人敢給他如此重的承諾!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衝上他的頭顱,衝散了積壓多年的陰霾與冰寒。眼眶瞬間濕熱,他雙唇顫抖,竟一時哽噎說不出話來。所有的委屈、不甘、絕望,在這一刻似乎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意義。

他猛地後退一步,極力穩住顫抖的身形,然後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破舊卻乾淨的官袍,對著顧晏辭,深深一揖到地,再擡頭時,眼中雖含淚光,卻亮得驚人,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

“顧大人……知遇之恩,泊遠……沒齒難忘!大人既以國士待我,我鄭泊遠……必以國士報之!但有所命,萬死不辭!”

顧晏辭從回憶中抽離,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鄭泊遠,這顆他埋下的暗棋,這顆在淤泥中堅守了十年、終於被他擦亮的明珠,此刻絕不能因為李相的棄子戰術而暴露或浪費。

他豁然轉身,目光掃過等待命令的石坤與陳宇。

“賈仁這條線,繼續查!大張旗鼓地查!做出我們已認定他是‘墨’的架勢,滿足李相想看的樣子。”他的聲音冷靜無比,“但是,”

他話音一頓,語氣驟然加重:“石坤,啟動最高階彆的密線,聯係我們在臨安的人,獲取鄭泊遠近期的所有記錄。他身處漕運司底層,所見所聞或許瑣碎,但必是李相黨羽忽略的致命細節。重點覈查他可能提到的任何關於軍械庫異常調動、或與北方邊鎮有關的糧餉排程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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