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薇映雪 墨影現蹤與荊棘微光
墨影現蹤與荊棘微光
有了皇帝“務必機密”的旨意,顧晏辭的調查如同暗流,在平靜的官場麵貌下更深、更急地湧動。石坤與陳宇分頭行動,如同最耐心的獵手,沿著“鬼漕”與“墨翁”賬本提供的蛛絲馬跡,一寸寸地梳理、排查、印證。
進展緩慢,卻並非毫無收獲。
石坤那邊,從一個因酗酒誤事而被漕運司清退多年的老檔案吏口中,套出了一句醉醺醺的牢騷:“……永豐倉的賬?哼,那都是‘樓上’的大人們掐算好的……咱們就是按數填格子……有一回,汛期耽擱了船期,損耗本該大增,可報上去的數……嗝……還是老樣子……第二天,管倉的劉老六就‘失足’掉河裡了……”
陳宇則通過追蹤錢如海賬本中幾件作為賄賂的古董流向,鎖定了一位常為高門顯貴“牽線搭橋”的落魄老秀才。幾經周折,威逼利誘之下,老秀才戰戰兢兢地吐露,經他手幫忙“買賣”過數件珍玩的,除了錢如海,還有一位……“孟先生”。
“哪位孟先生?”陳宇追問。
“就……就總是跟在相爺身邊那位,不怎麼說話,眼神有點冷的孟先生……”老秀才嚇得幾乎癱軟,“小人隻負責牽線,從不過問主家事啊!”
“孟謙!”顧晏辭得到回報,眼中寒光迸射。李相最信任的心腹,影子般的人物!“墨翁”的身份,幾乎已呼之慾出!即便不是李相本人,也必是代表李相的核心操盤手!
然而,就線上索逐漸收緊,即將觸及核心之時,阻力驟然增大。
石坤派去監視與“丙字漕路”相關的一名低階河吏的暗哨,次日被發現昏迷在巷尾,後腦遭重擊,僥幸未死,卻什麼也沒看清。
陳宇試圖接觸的一位可能知情的倉場老總管,突然“舊疾複發”,閉門謝客,家人神色惶恐,諱莫如深。
甚至連那位提供線索的老秀才,也在一夜之間彷彿人間蒸發,再也尋不到蹤跡。
對手的反擊來了。精準、狠辣、無聲無息,帶著明顯的警告意味。他們就像隱藏在濃霧中的巨獸,雖然還未露出全貌,但探出的利爪已足以令人膽寒。
調查陷入了僵局。明知敵人就在那裡,卻彷彿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著力。巨大的無力感再次襲來,甚至比賈仁死時更甚。因為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龐然大物的陰影和碾壓般的力量。
連日的案牘勞形與調查受阻的滯澀感,讓顧晏辭心頭如同壓著一塊巨石。線索似有卻無,對手的陰影無處不在卻又抓不住實體。他煩躁地擲下筆,揉了揉發脹的眉心,書房內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
“陳宇。”他忽然開口。
“在!”一直候在外間的陳宇立刻推門而入。
“備馬,去榆錢巷。”顧晏辭起身,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想要暫時逃離的衝動。他需要換換氣,需要離開這令人壓抑的書房和僵局。
陳宇愣了一下,隨即應道:“是!”
馬蹄聲踏碎京城傍晚的喧囂,抵達榆錢巷時,夕陽正將小院的青磚牆染上一層暖金色。院門未關,隱約能聽到裡麵玥兒咯咯的笑聲和秀兒爽朗的說話聲。
顧晏辭的腳步在門口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將那院中的暖意吸入肺中,驅散胸口的鬱結,這才擡步走了進去。
小院內,明薇正坐在石凳上,耐心地教玥兒認布片上的簡單字樣,秀兒則在井邊漿洗衣物。見到顧晏辭和陳宇突然到來,三人都是一怔。
“顧叔叔!”玥兒最先反應過來,丟下布片,像隻快樂的小雀兒撲了過來。
秀兒也笑著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喲,稀客呀!顧大人今日怎麼得空來了?”
明薇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身,臉上帶著淺淺的、卻真切的笑意,目光落在顧晏辭臉上時,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難以掩飾的倦色。
“路過,來看看。”顧晏辭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些,彎腰抱了抱玥兒,小家夥在他懷裡咯咯直笑。
明薇沒有多問,隻是溫聲道:“大人可用過晚飯了?若不嫌棄,巷口新開了家餛飩攤,味道倒還清爽,不如讓秀兒去買些回來?”
“好啊好啊!”陳宇立刻介麵,笑嘻嘻地對秀兒說,“走走走,潑婦,我跟你一起去,多買幾碗!”
“誰要跟你一起去!”秀兒瞪他,卻還是解下了圍裙,嘴上不饒人,“就知道吃!”
兩人吵吵鬨鬨地出了門,院子裡一時安靜下來,隻剩下玥兒擺弄顧晏辭腰間玉佩的細微聲響。
明薇斟了一杯溫茶遞給顧晏辭:“大人近日似乎清減了些,公務再繁忙,也需顧惜身體。”
顧晏辭接過茶杯,指尖感受到那溫熱的暖意,心中某處也跟著一軟。他坐在石凳上,看著眼前沉靜柔和的女子,忽然覺得那些焦灼和壓力似乎都暫時遠去了。
“還好。”他抿了口茶,避重就輕,轉而問道,“你這邊如何?書坊近來一切可好?”
提到書坊,明薇的眼眸微微亮了起來:“勞大人掛心,一切皆順。《蒙學津梁》售賣情況比預想的還好些,前幾日蘇大人還來說,國子監幾位博士家中的女眷看了,也都說實用,又訂了一批去。百合正覈算著收益,盤算著再加印一些。”
“蘇文瑾倒是儘心。”顧晏辭淡淡說了一句,語氣聽不出喜怒。
“蘇大人確是君子之風,幫襯甚多。”明薇並未察覺異樣,繼續道,“有了些收益,我便想著不能停滯。這幾日已在著手構思下一冊的內容,想加入些簡單的醫理藥性、節氣農時,覺得對女子持家、養育兒女或許更為實用。隻是內容比第一冊更深,需得更謹慎些。”
看著她談及心中所想時臉上煥發的光彩,顧晏辭心中那點因蘇文瑾而起的微妙不快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欣賞與慰藉。至少,在這裡,還有人在為了切實的理想而努力,並且一步步走向光明,甚至已經收獲了成功的喜悅。這對他而言,是一種無聲的鼓舞。
“很好。”他頷首,聲音溫和了許多,“根基已穩,方能思進。內容更深是好事,但務必求精求穩。”他看著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困境似乎也不那麼難以逾越了。眼前的女子,能從那般絕境中走出,開創自己的天地並獲得認可,他又有何理由被困住?
與此同時,相府深處。
李崇矩正與孟謙對弈。黑白棋子錯落於棋盤之上,殺機四伏。
“顧晏辭最近似乎安靜了些。”李崇矩落下一子,語氣平淡無波。
“賈仁死後,他表麵偃旗息鼓,實則暗地裡小動作不斷。石坤在查永豐倉的舊賬,陳宇也在市井間探聽‘墨翁’的訊息。”孟謙冷靜應道,隨之落子,“不過,都是些邊角料,碰不到核心。我們的人處理得很乾淨,他找不到突破口。”
李崇矩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年輕人,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他沉吟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什麼無關緊要的事,隨口問道:“顧家那位小公子,近來怎麼樣了?”
孟謙執棋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複自然,精準落子:“相爺放心,我們的人一直‘照顧’得很妥當。顧永承公子近日手氣頗佳,在‘千金坊’很是贏了幾把,與幾位勳貴子弟也相處融洽,正是意氣風發之時。”
李崇矩滿意地“嗯”了一聲,目光仍專注於棋盤:“嗯。讓他玩得儘興些。必要時,他或許能成為一步好棋。顧晏辭……不是最重家族清譽麼?”
“屬下明白。”孟謙垂眸,眼中閃過一絲心領神會的冷光,“絕不會讓相爺失望。”
棋盤之上,落子無聲,卻已佈下又一重殺機。而榆錢巷小院中的短暫溫馨,尚不知風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