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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春與景明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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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年春天,陳老太很爭氣,中風好轉了七七八八,又能說能動了,隻是偶爾犯犯半身不遂、口水橫流的毛病,總得來說,生活自理、溜溜小來是沒問題的,給主要照顧她的和春、周阿姨都省了不少事兒。

這時候,已經是高中最後一個學期。該衝刺的人都開始衝刺,認清現實的則變得消極怠工,和春屬於後者。班主任是從高二就帶他的人,可謂眼睜睜看著他從尖子行列退步到現在半死不活的狀態,非常痛心,揮舞著他的成績單把他拎到辦公室去談心。

班主任一臉恨鐵不成鋼:“你努力努力,繼續保持前五十沒什麼問題,怎麼就落到兩百開外了?這樣下去,你還能不能考上一本都是問題!”

這塊鐵的鋼把嘴裡口香糖往嘴邊一掃,口齒略帶含糊地說:“夠上彷州大學就行了。”

老師用成績單摔桌:“你的目標就是彷州大學嗎?”她氣得站起來,“你要上彷州大學,現在就可以給你上,你應該有更高的目標!”

和春聽了,眨了眨眼:“真的嗎?”

老師:“什麼真的嗎?”

和春:“現在就可以給我上彷州大學啊!”

老師:“……”

和春又把口香糖撩回齒間,笑了笑,心平氣和地對老師說:“老師,我對彷州大學這個目標很滿意,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您放心,我雖然不能成為班裡的光榮,也一定不拖後腿,咱們班升學率表現絕不在我這裡掉鏈子,行嗎?”

他這態度,老師無話可說,為一根好苗子自降檔次而痛心疾首,揮揮手讓他回去了。

往後,他的成就基本穩定在彷州大學分數線上麵一點點的位置了,多一分力氣都不肯費的,彆人都忙著複習,想好一點、更好一點,他把□□之外的力氣都拿去東鼓搗西鼓搗了。

其實他有自己的盤算。經過大半年的消沉,他對好好讀書已經沒有什麼想法,對曲景明的念想也關進了某個小黑屋,眼看自己快要成年,他就纏著和容在盛豐要一個正經職位,說考完高考就過去乾。

和容自然不答應。

他又搬出自己的生意點子,企圖說動和容——他打了家裡彆墅的主意,那彆墅太大了,他現在和老太太、周阿姨三個人,加上一狗一鵝,住起來實在很浪費,這兩年彷城的旅遊越來越有樣子了,他就想把彆墅弄成民宿賓館;他甚至沒放過根竹園的老房子,認為那裡做成特色小酒吧很不錯,而且如今根竹園整條街的住戶都走得差不多了,完全可以讓相關部門出點力,整飭一下那條街,打造成特色酒吧街,一條道兒全是生意。

點子是個好點子,但和容認為他真要搞,考完高考再搞就行了,小半年的事情,急個屁。他卻非要以前期準備的名頭,三天兩頭往盛豐跑,找這個姐姐磨。磨得和容沒法兒,加上自己懷孕,私心裡也確實認為公司裡應該有個她自己的人,便答應了他。

答應了這一件事情,後來房本什麼的也跟著守不住了。

和春拿到房本,看彆墅上麵寫的是自己的名字,一拍大腿就樂了,立刻跑去找顧劍鋒商量這個旅遊開發專案,把顧劍鋒哄得信了他的邪,答應讓管旅遊市場的顧尚維立項。同時,把他交給了顧尚維。

於是,高考前的三個月,彆人在試捲上最後奮戰,他衝著這段日子老師給學生的自由空間比較大,一會兒請一個假,打扮得人模狗樣地跟顧尚維去應酬。也許是經了點傷心事的緣故,他整個人看起來沉靜了許多,內心和刻意練習的言行舉止匹配了,有時候對上他的眼神,會忘記他是個剛剛即將成年的小子。

高考來臨,他就當是百忙之中撈得了三天消停日子,每天睡得飽飽的,把試穩穩當當考了下來。考完當天,冒著嘩嘩的大雨,他就又趕去跟顧尚維上酒桌了,第二天立刻去盛豐正經填入職表,成了顧尚維的三秘書。

等分數下來,他竟真的沒辜負給班主任的承諾,分數飄過了彷州大學去年的錄取線十多分,於是刷刷填了幾個專業,一個月後平平安安被錄取。

這個時候距離曲景明離開他的身邊,已經快兩年整,正是原來約好的時間。

有一天,他生出那麼一絲比青煙重一丟丟的憧憬,但一眨眼,就飄散了。

他發現,兩年真的很長,他已經不太記得曲景明的模樣,也絕少會主動想起;消沉那會兒的怨忿和責備,漸漸跟美好的部分融合在一起,也變得沒什麼意義了。

他忙得熱火朝天,一切都在向前看。

這期間,被動想起曲景明的時候也有,比如聽說他拿到了美國大學的offer,世界名校,帶獎學金的……他想,他依舊優秀,應該也很好地度過了這兩年吧;以及,高三的夏天,他曾在陳老太的房間發現曲景明寄來的明信片,看落款時間,是聖誕節寫的。

他摸摸那上麵的圖案,看看那些簡單的問候話語,還有實地地址和郵箱——這算是能聯係上了,可他舔舔唇角,終究把明信片夾進一本書裡,封塵了。

他既沒有去追究像這樣的明信片還有多少,也不想追問曲景明是否有其他主動尋來、卻被阻礙掉的聯係……兩年回首,依稀有了隔世之感,他想,這會兒有些遲了吧。

他摸摸心臟,想想世界名校裡的曲景明,自認無法再和他續上關係,也無法堅持以後還不知道有多長的跨國戀;他更不想再對年邁多病的大媽發出質問,或是讓剛剛當了媽的姐姐為自己操心。

他成年了呀!

從此,世界上在也沒有人有義務來負擔他的生活了,他腳下踏著自己剛剛開創的路途,手上還空空;他迫切想得到什麼握滿手,這纔是他對自己和生活的安全感來源。他唯有將通往曲景明的道路封塵。

而跟那張明信片一起封塵的,還有曲景明曾經的房間。

和春一個人在裡麵住了那麼久,原本一樣東西都不讓人碰;到畢業的夏天,改造彆墅的計劃一啟動,他就要將這大房子裡裡外外都大動工,那個房間的麵貌也就這樣封進了他記憶,消失於施工隊的鑽牆聲中。

陳老太去跟彷州跟女兒,周阿姨抱著老鵝、牽著小來,也跟著去了。和春作為盛豐這個最新旅遊專案的策劃人和監工,得在彷城呆著,每天戴個工地頭盔去去彆墅、去根竹園轉悠。他年紀小,卻會做人,每天吃喝跟民工們在一起,平時也捨得自掏腰包犒勞大家,很得民心。

到開學,裝修就搞得七七八八了,他去學校報了個道,過了個軍訓,便開始了彷州、彷城兩頭跑的生活。為了方便,去考駕照,駕照沒拿到,先悄悄上路了,大約是人品攢得很到位,在拿到本之前,他竟然一次也沒有被抓到過。

這麼忙了小半年,他大學第一學期的考試一片飄紅的同時,先行的事業也取得了開門紅——彆墅開始營業了,根竹園專案的招商也完成了目標,他成了包租公似的人物:原居民自己去經營的,要給他物業管理費,租出去給彆人經營的,房租得跟盛豐分,營業收入盛豐要抽成。根竹園68號,則是他本人經營。

“姐夫,你看我要是單乾,能不能也拿個優秀青年企業家的稱號?”人生第一份巨大的事業成就感讓他尾巴直往天上翹,眼角眉梢哪兒都掛著得意洋洋四個字。

顧劍鋒潑他冷水:“之後的經營纔是大問題,悠著點,你們部門的半年財報堪憂。”

和春早有準備:“天塌下來有顧兄頂著,我隻是他一個小秘書,排隊論責也排不到我頭上。”

顧劍鋒睨他一眼,敢情他就琢磨著宰盛豐這個冤大頭來練手,咿呀:“小子,其心可誅啊!”

和春嘿嘿笑笑,高興地領了這表揚。

他的機靈和捷思都受到顧劍鋒的賞識,本來隻是給老婆麵子收進集團的關係戶,這麼不務正業地在盛豐呆到第四年,就直接取代了顧尚維的位置,真正是個堪稱具有傳奇色彩的青年才俊了。而這傳奇不僅傳奇在他事業有成上,更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他沒畢業。

他肄業了,因此造就了又一個“讀書有屁用,不讀書賺大錢”的黃金例子。

那年校招,他跑回自己的學校去招人,在茫茫人海中發現一張熟悉的臉。隻見長著一張荒廢了四年臉的王震鋼同學,揣著簡曆穿梭在各個招聘展台前,愁眉不展,本著老同學的情誼,他放下手裡的盒飯就奔過去,調皮地從背後拍了一下王震鋼。

王震鋼一回頭,他就笑嘻嘻地吐出一句:“你怎麼來我們學校蹭招聘啊?”

王震鋼:“……”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瞧了一陣子,和春發現王震鋼的臉色不對,回過神來,退了一步,嘿嘿笑笑,說:“你簡曆我看看。”

王震鋼極其無語地把簡曆遞給他,學校一欄赫然填著“彷州大學外語係”……嗬嗬嗬嗬,和春擡手摸了摸鼻尖,看看這位時至畢業才相認的校友,深感多年為友的失職,乾笑兩聲,道:“要不來我們公司乾?我們還挺需要外語人才的,你學的什麼語?”

王震鋼:“日語,法語。”

“人才,人才。”和春拉著他到自己的展台,把他的簡曆塞給同來的人事,交待一聲“直接進複試”,就趕忙拋棄自己的盒飯,跟老同學去下館子了。

兩人點了一桌子菜,上幾瓶啤酒,酒下肚,感覺就找到了,漸漸聊開了去,和春這才知道,自己在過去的同學當今的校友眼中是怎樣的人物。有隻聽聞他不讀書光做生意的,說彷州大學確實沒什麼可讀的,他是敢做敢突破的英雄;有聽聞他姐夫背景的,說他們家真是攀上貴枝了,雞犬昇天;有知道他爹當年是彷城走私大佬的,又給他編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奮鬥史……反正,他儼然是個傳說。

“我給大學同學說,你是我哥們兒,都沒人相信。”王震鋼委屈地打了個酒嗝,眼睛有點紅了,“這四年,我喊了你三次參加高中同學聚會,你一次也沒答應,搞得我都不敢相信,我們曾經是同甘共苦的兄弟了。”

和春想了想,沒想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跟王震鋼同甘共苦了,但這麼拒絕了他三次邀請,這點確實不夠意思、不是人,於是他趕緊舉杯賠罪,拍著王震鋼的肩膀,義薄雲天地說:“以後,你跟我乾,有我富的,就有你貴的,兄弟!”

王震鋼用力碰他的杯壁:“乾!”

撿了個王震鋼回公司,他酒醒後就開始琢磨,是時候培養自己的團隊了,他不想一輩子在盛豐裡乾,累死累活不過是支撐一個部門,發展終究要受整個集團的佈局鉗製,做到頂也不過是管一塊業務,賺了錢還得先進盛豐的口袋,他姐夫再吐一小口給他。

他還是希望以後單乾。王震鋼是他規劃的新開始,他手裡有了一整個部門、一整個市場的權力,便開始大刀闊斧折騰,想邁著大步往前走。

他一門心思紮在工作裡,剛剛正常畢業的王震鋼同學發現,自己這位昔日的好兄弟,早已經不是個孩子,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物種。

他閒暇時當自己是老同學,老朋友,拉著喝喝小酒,啃兩盤燒烤,推心置腹侃侃而談自己的規劃,聽起來簡直是要在盛豐造反,便懷疑他遲早要陰溝裡翻船,最後死得很慘;可回過頭又驚豔,認為這位同學果真是個商場高手,野心勃勃,手段又狠又穩,年紀輕輕,在盛豐已經是一座輕易推不倒的山,他的“造反”也都微妙地保持在他大老闆、他姐夫顧劍鋒可容忍的範圍內。

因此,他可謂是穩打穩紮,步步為營地建立自己的根基,也不遺餘力發展盛豐的旅遊板塊。王震鋼自從進入公司就沒有跳過槽,跟著他拚命,轉眼就把該奮鬥的光陰奮鬥完了,年到而立,再看當初因為老同學關係而進入的小小旅遊部門,已經在此同學手上被一次又一次送上新台階。

——盛豐集團早年以水產品貿易起家,後來以房地產做大,接著又因顧劍鋒的眼光,半路拚進了網際網路行業。而旅遊,隻是網際網路板塊的一個部分,這些年在和春的打理下,產值卻占據整個集團的四分之一還多,光是公司的旅遊品牌“春和景明”估值就超過十個億。

這一年,和春二十九歲,離三十還有半歲,他站在鏡子麵前看自己,裡頭是個雙眉如劍,眉峰如山,眼神遠看帶著三分笑意,細看暗藏寒冰的男人。為了身強體壯地拚下去,平時沒落下鍛煉,摸摸肚皮,還有幾塊不錯的肌肉,站直身軀,穿上正裝,英武俊朗得有點驚人。

這個年紀,王震鋼準備結婚,婚假已經請好,昨天還跟他說,蜜月期不接電話,有什麼天塌下來的事情請和老大頂著。而他自己,每次回家但凡碰到大媽清醒的日子,必然被催婚,要給他介紹姑娘相親,就連和容有時候都會抱著小孩兒提這一茬。

這些年沒有人提曲景明,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那個小男孩兒,就連和春自己想起來都很恍惚、不可置信。他愛過一個男孩子?那是怎樣一個男孩子?他現在又怎樣了?

這些問題偶爾會在他腦中出現,但隻是一閃而過——他沒有時間去想,也找不到合適的心情去想。站在三十歲的門口,他覺得自己已經過了半輩子,彆說是少年往事,就連上個月見客戶時被塞進懷裡的女人是胖是瘦他都記不住。

他榮光加身,而無人分享。

他一呼百應,卻無人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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