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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春與景明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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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進了和容家門,他都是懵逼神遊的,覺得身邊坐著的不是曲景明,是一枚炸彈,多看他一眼就能把自己“嘭”一聲炸個魂飛魄散。偏偏該炸彈坦然自若,不時同他說幾句類似“彷州變化真大”之類的廢話……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然而神遊之中,他自己也不知道項上大腦在想什麼。

“……我賤命一條,你要是不救我,我就死定了,但你不能見死不救啊,咱們身上還淌著同一個祖先的血啊,你於心何忍啊……”

這一聲聲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淨要死要活的“啊”,皆如清風拂過耳,他一點沒在意。接著有另一句話落入耳中:“你就幫幫他吧!”

這是曲景明的聲音。和春驀然回過神,擡起眼皮,就見顧尚源和曲景明兩個人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他疑惑了一下這是什麼情況,腦中飛快地回想,終於把剛才過耳不入的話想起來了,原來是顧尚源這小子在苦苦央求他替和容去開家長會。

他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你們老師這次打算告你什麼狀?”

顧尚源見他終於肯回應,眼神一亮,視線飛快地瞟了一眼廚房,然後親熱地拉著舅舅,壓低聲音:“能有什麼啊,昨天打架那點兒雞零狗碎唄……但我媽你是知道的,她現在現在更年期啊,屁大的事兒都能搞得跟天塌了一樣,打一架就上升到校園暴力上去,她對校園暴力特彆敏感的,回頭訓我一頓事小,不讓我出門就麻煩了。”

這麼多年了,和容對小孩兒沒耐心這一點還是沒有變。對懂事的還能講講道理,比如以前的曲景明、被抓住把柄被迫思考問題的和春;對沒法兒溝通的,比如現在的顧尚源,方法就十分簡單粗暴,要麼切斷零花錢,要麼禁足數日。

和春有點同情這個外甥:“什麼時候開家長會?”

顧尚源眼中泛起感動的淚花:“下週二。”

和春想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安排,在曲景明的注視下,忍痛割時間:“行吧。”

顧尚源抹開淚花,喜笑顏開。

這天,顧劍鋒不在家,陳老太還是不太清醒,看到曲景明,眯著眼睛瞧了半晌,也不知道認沒認出來。末了,咂咂舌頭,明明已經先眾人一步提前吃過晚飯了,還扭頭問和容晚上吃什麼;問完也不等回答,就縮縮脖子,舒服地躺回了專用輪椅中,閉上了眼睛,表情很悠閒。

如今最瞭解她各種表現內在含義的,就是周阿姨了。周阿姨站在輪椅後,給老太太揉了揉太陽xue,輕聲對曲景明解釋說:“她要麵子,看到你,心裡沒有印象又不好意思說,就賣傻呢。”

賣傻還是不想見,這可難說。曲景明無奈地笑笑,低頭看看老太太,卡在喉嚨的“大媽”始終沒喊出口,有點落寞地退回自己的座位了。

人終有一老,花白的頭發,抻不開的皺紋,混濁的目光,癡呆的神情,淒楚的不能自理……都令人唏噓,往日怨憎都因這份美人遲暮的蒼涼而消散,他不能再對當年那個握著他的手說“和家不能斷後”的小老太加諸任何反抗與辯駁了,既於心不忍,也沒有辦法。

和春在一旁看著他落寞,心頭一酸,就有點受不了,起身跑到陽台去抽煙了。片刻,曲景明也出來,和他堪堪隔著半米的距離。和容這房子位置是很好的,陽台對出去就是彷州的母親河,從房子到河邊,隻是一條林蔭道加一個河堤的距離,綠樹活水,看著很是令人舒心。

他們默然呆了一會兒,曲景明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沒多在意,就接起來,剛開口問了句“喂”,那邊也不知道是誰,他馬上就掛了電話。

和春望他一眼,沒說話。曲景明一麵收好手機,一麵淡淡地說:“是曲洋。”接著,像是不願意聊這個人似的,換了話題,“我想找個好一點的地方住,你看你們那棟公寓,還有沒有閒置的可以出租?”

和春的煙灰一抖:“我們那裡?”

曲景明點點頭,邏輯清晰地陳述他的想法:“我考察過了,你們小區交通方便,到醫院地鐵不用換乘,而且離你公司很近。”

和春:“……”

這麼坦蕩蕩的理由,他想想,竟然也覺得這個想法的確十分靠譜。

曲景明又說:“你胃不好,住得近的話,我方便給你做點吃的,你的低血糖有點嚴重,犯起病來反應相當迅猛,萬一遇到緊急情況,無論你是在家裡還是在公司,我都方便趕到,你還有輕微的氣管……”

和春驚呆了:“你給我檢查過啊,這些我自己都不清楚。”

曲景明側過身,看著他:“檢查過。”

和春:“什麼時候?”

曲景明笑笑:“你不知道的時候。”

還學會賣關子了。

和春咂摸舌尖,一邊躲在煙霧後麵悄悄描摹這張臉,一邊默默品味這個人的改變。他總覺得如今曲景明站在自己麵前,久不相見的陌生多過往日沉澱的熟悉,搞得他恍恍惚惚不知道怎麼麵對。要恢複過去的親密,那是強人所難;要完全當做陌生人來重新認識,未免造作,怎麼著都不太舒服。

他抖抖煙灰:“我讓人幫你問問。”

曲景明很講禮貌:“謝謝。”

卻聽得和春一激靈,反應過來,自己這一答應,跟今天女秘書把他放進辦公室不是一個德性嗎?引狼入室,日後必將後患無窮矣。咿呀,可惜可惜,意識到得太晚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啦……他一邊暗自感慨,一邊屁顛屁顛地開啟微信,給兼任著他生活大秘書的王震鋼發了條資訊要房子。

接下來兩天,他都忙著跟進王震鋼的遠端找房進度。

可愁壞了王震鋼,他自認娶了塊包裝花哨但內裡純粹質樸的真璞玉,這個蜜月是奔著“一生隻有一次”去的,走之前還千叮嚀萬囑咐,要公司裡誰有工作也彆找他,少他一個不妨礙公司運轉。萬萬沒沒想到,都這樣了,頂頭這位還能厚顏無恥打著江湖救急的旗號差遣他。

他怨氣成噸,把和春那小區所有出租、出售的房子都列了出來,丟過去。

和春雖然在小區裡住了挺長時間,其實對於裡麵有幾棟樓,哪棟樓有什麼優劣,一概不清楚。王震鋼的列表把這些都羅列了,算是儘職儘心,他瀏覽了一遍,十分感動,然後讓女助理安排人先去排查篩選一遍。

時間一轉,就到了週二。

和春完全忘了要給顧尚源開家長會的事,晚上七點,還跟著企圖討好領導而格外兢兢業業的女助理一起去看房子,當顧尚源打電話來哇哇大哭的時候,他隻得把手機拿開大老遠,等顧尚源嚷嚷消停了,才湊回耳邊。

“我現在去學校還來得及嗎?”

顧尚源脾氣還不小:“來不及了,你彆來了!讓我被老師吊打吧!”說完,果然撂了電話。

和春掏了掏差點沒被他聲音刺破耳膜的耳朵,又跟著助理和房東把房子裡裡外外看了一圈,站在陽台放眼望去,小花園綠樹紅花,風景宜人,比自己那窩的景緻好。一拍欄杆,轉身對房東道:“麻煩多留一天,明天我帶人來看,肯定能定下來!”

房東也不急這一天,滿口答應了。旁邊的助理一聽有了差不多的目標,頓時鬆了口氣,以為可以下班了,不料,和春轉身就問她接下來有沒有安排,語氣突然格外溫柔,嚇得她一愣一愣,少女心都出來了,臉一紅:“倒也沒有什麼要緊事……”

“那太好了。”和春看了看錶,說,“跟我去一趟二中附小吧,我們家小孩兒要開家長會,我遲到了,他肯定要對我發脾氣,你去,他對漂亮大姐姐沒辦法。”

女助理:“……”

和春:“這個月給你加獎金。”

女助理咬咬牙:“好吧。”

兩人驅車前往二中附小,二中本身處於郊外,他們的附屬小學卻在市內,和春對郊外本部很熟悉,對這個附小就陌生了,打顧尚源電話,這孩子大牌得很,根本不接,他們隻好自己去找教室,一間一間摸到小孩兒的班級,裡麵已經坐滿了家長。

女助理整了整頭發,扯了扯衣服,昂首挺胸:“老闆,我這樣行嗎?”

和春:“行,你怎樣都行。我看看他座位在哪裡……咦?”

他目光在整個教室搜尋,按顧尚源給的座位資訊去找,一眼就鎖定了位置,卻發現那座位上早已經正襟危坐著一名“家長”。他眼瞪瞪地盯著那人,對方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似的,轉過頭來,對他笑了笑。

和春:“……”

女助理也發現了他異常的反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前幾天來公司預約他下班後時間段的客人,正坐在教室裡,對方甚至也禮貌地對她點頭致了個意。

這時,顧尚源不知道從哪裡賊頭賊腦地探出來,壓著嗓子喊:“舅舅,舅舅。”

和春看過去,被顧尚源貓著腰躲在樓梯口,隻露出半張臉的樣子逗得有點想發笑,既然教室裡已經有曲景明瞭,他就算了,對助理招招手,往顧尚源走去。顧尚源一副眼觀四麵耳聽八法的警惕樣,拉著他就跑。

到了樓下,和春和顏悅色地把女助理又差遣走了,跟顧尚源找了一條樹蔭下的石椅,親切交流眼下狀況的前因後果:“小崽子,你躲什麼呢?”

“唉,彆提了,驚險。”顧尚源愁苦地歎氣,“我給你打完電話,我媽就來電話了,不知道她從哪裡知道今天開家長會,一邊罵我一邊說趕過來了。我哪能讓她進教室啊?她進去和老師一會師,我還有活路嗎?所以隻好到處打電話,結果景明哥離得最近,我就求他進教室了。”

和春:“他怎麼會在這附近啊?”

顧尚源搖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

和春倒是馬上轉過思路來了,曲景明知道他今天原計劃過來開家長會,所以很可能是來等他的這麼一想,他心裡先前冒過的那骨子農奴翻身的得意更翹尾巴了,無形地搖來晃去,心情呈現在臉上,就是滿麵笑容。

顧尚源委屈地剜他一眼:“舅舅,你怎麼還有心情笑,我媽估計已經在學校裡了,等下咋辦啊?”

和春彈了一下小孩兒的鼻尖:“你放心,隻要你哥保你,你媽一定會放過你的。”

顧尚源將信將疑,心神不定地看著和春。

結果,曲景明不僅不負眾望地保了顧尚源,還幫人幫到底,左邊安撫了匆匆趕來的和容,右邊和老師相談甚歡,打消了老師的追究念頭,為此,他貢獻出了自己當年在二中的名聲。

——當年他離開,不僅造成了和春等熟人的損失,也給二中造成了巨大損失,一顆閃閃發亮的星星就這樣沒了,二中老師領導都痛心疾首,好長時間還在可惜,他的名字因此傳到了小學部。

顧尚源的班主任一聽說眼前這位竟然是當年大名鼎鼎的種子選手,又聽說這顆種子如今畢業於世界頂級名校的頂級專業,正在為醫學交流奉獻力量,立即讚歎得不得了,聊了幾句就把顧尚源的事給放過去了,忙著撈昨日天才的今日第一手資料,預備不日拿去閒談吹牛。

就是苦了和春,為了等他扯淡結束,捱了一個多小時,餓得肚子咕咕叫。

九點半,所有家長都已經離開學校,顧尚源也被和容拎走了,和春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樓下校道踱了半天步,才終於見到曲景明從辦公室走來,彆提多開心了。

他下意識迎上去,隨口抱怨了一聲:“哎呀,你好久,我都餓死了……我們吃什麼去啊?”

說完,才發現這話很熟悉,很親昵。記憶中無法立刻找出類似的情景、類似的小抱怨,可這的確是他們之間最常見的氣氛,說著沒什麼意義的話,想著下一刻的事情,前麵好像總有無數瑣碎好玩的事情,是他們要一起去做的。

但這一切放在此刻,就有點不合時宜。

他掂了掂,若無其事地收回那份親昵,看著曲景明。

對方隻道:“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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