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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絞商豢TNwp簇估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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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歲那年,我成了沈家的童養媳。

他們說婆婆會給我生個俊俏夫君。

後來我——

淩晨磨豆漿,換來他筆墨紙硯;
寒冬挑扁擔,供他私塾拜先生;
連他中狀元穿的錦袍,都是我賣了嫁妝買的。

可金榜題名那天,我收到的是一紙休書。

我背著破包袱尋到京城,正撞上他紅綢高掛娶貴女。

1

我蜷縮在送菜板車裡混進狀元府時,懷裡還揣著賣豆腐換的喜糖。

喜房裡,沈長澤正溫柔掀起新娘蓋頭。

那姑娘靜靜坐在大紅喜床上,頭頂的蓋頭被掀起,眉目如畫,肌光勝雪。

我知道,她就是沈長澤現在的娘子,蕭時兮。

從煙雨村到京城延綿數百裡的山路,我走了整整半個月。

在這半個月裡,我已經聽了不少關於蕭時兮的傳聞。

聽聞她是丞相之女,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聽聞她得皇帝讚許,琴棋書畫,無一不絕。

所以,她與新晉狀元郎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所以,沈長澤為了她,在高中狀元之後,毅然決然給我寄來了一紙休書。

難過與不甘像無數根針深深紮進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原來,沈長澤喜歡這樣的姑娘。

我自嘲般笑笑,伸手抹乾了自己臉上不知何時掉落的眼淚。

正想轉身離去,便看到身著喜袍的沈長澤推門而入。

他將手裡厚實的披風披在蕭時兮肩上,伸手將她額間的碎發捋至耳後:

婉婉,天冷,彆著涼了。

沈長澤喚她閨名的時候溫柔到了極致,我忍不住停下腳步。

印象裡,他從未這般溫柔地喊過我的名字。

屋外的風雪很大,我倔強地站在窗外,看著我的夫君將彆的女人擁入懷中。

婉婉,你終於是我的了。

與你共結連理,沈某此生也算了無遺憾了。

蕭時兮推了推沈長澤,嗔怪道:

少油嘴滑舌,我可知道你在煙雨村還有一位娘子呢。

那女人你可打發了?

沈長澤討好似的笑笑,再次將新娘子擁入懷中,輕聲安撫:

自然是打發了,休書我都寄回去了。

翠翠不過是一名童養媳,說句不好聽的,她充其量隻能算是我們沈家的奴婢。

你一個正兒八經的丞相嫡女,何須與下人做比較?

我整個人僵在原地。

五歲那年,我被一頂小轎抬入沈家,成了一名童養媳。

身邊的人告訴我,婆婆未來定會為我生下俊俏的夫君。

後來,婆婆當真生下一個男娃。

大家說,那男娃便是我的夫君了。

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我便知道,沈長澤是與我共度餘生的人。

他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一生都要嗬護的人。

我一直以為他也是這麼想的。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在他心裡,不過一個可有可無的下人。

大抵是過於震驚,我腳下不穩,向後踉蹌了一下。

我的手不自覺往後一推,想要穩住身形,怎料窗戶被推開,屋裡傳來了沈長澤的斥責聲:

是誰躲在外麵鬼鬼祟祟?

2

沈長澤見到我的時候,原本和煦的麵容瞬間被烏雲籠罩。

我還未開口,他已經迫不及待上前,厲聲質問:

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給你寄了休書,我們之間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你休想破壞我的婚事。

北風呼嘯,我被狀元府的家丁架在雪地裡,臉都凍僵了。

但我還是努力對沈長澤扯出了一抹笑:

我來,是有重要的事。

其實在收到沈長澤的休書那一刻,我本就準備離開沈家了。

自五歲嫁入沈家之後,我便沒了自由。

為了養活沈家人,我早早挑起扁擔,學會了做豆腐,賣豆花。

一乾就是二十年。

我用賣豆花賺來的銀錢為沈長澤添新衣,供他讀書科考,將他從繈褓奶娃養成了玉樹臨風的狀元郎。

可惜他在功成名就後,轉身給我寄來了一封休書。

我本悲恨交加,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的真心都餵了狗。

可難過了一晚之後,我突然明白過來,這何嘗不是老天對我的眷顧。

有了這封休書,從今往後,我可以不再做沈家婦。

天高海闊,豈不任我遨遊?

我被困在沈家太久了,還未曾好好看過這個世界。

所以第二天我便將想要離開的想法告訴了婆婆徐氏。

我原是計劃和婆婆一起過完立冬再走的,可那日之後,婆婆的身體卻突然衰敗起來。

幾天後,她竟病得下不了床。

婆婆將我叫到身前,交給我一封家書:

翠翠,我怕是挨不過這個冬天了。

我臨死前隻想見一見長澤。

你離開沈家前,替我跑一趟,讓他回來見我最後一麵吧。

我在沈家生活了二十年,婆婆雖經常對我吆五喝六,但到底也不算太壞。

思來想去,我還是接下了那封家書。

我把來京的緣由告訴沈長澤,可他明顯不信:

娘親身子一直很硬朗,怎會說病就病。

你肯定在撒謊。

我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掙脫開家丁的束縛,從包袱裡拿出那封婆婆找村裡的私塾先生代寫的家書:

你既不信,自己看看便是。

沈長澤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接過信件看了起來。

怎料他不過掃了兩眼,便直接將那封信撕成兩半,丟到我臉上:

怎麼會有你如此不知廉恥的女人。

你千裡迢迢從煙雨村跑來京城,就是為了讓我和你儘快圓房。

翠翠,你還說自己不是來死纏爛打的?

我被沈長澤吼得一愣一愣的,慌忙撿起地上的信紙,拚湊起來。

可當我拚湊完成後,看著信紙上的橫豎撇捺卻犯了難。

我成為童養媳後,一直忙著賺錢養家,沒去過私塾,自然也不識字。

你……你也知道我不識字的。

長澤,這真的是娘親讓我帶來的家書,她真的病了……

我努力辯解,沈長澤卻更加惱火了:

胡說八道,這信上分明寫著是你屢次向娘親提議,要來京城找我圓房的。

娘親才會同意讓你來京。

翠翠,我沒想到,原來你竟這般饑渴啊!

我張了張嘴,正想辯駁,卻在沈長澤冷漠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他的眼神告訴我,他沒有說謊。

我沒想到,臨要離開沈家了,竟還被婆婆擺了一道。

我緊咬著唇,臉上燒得慌。

就在這時,沈長澤戲謔的聲音自身側響起:

不過很遺憾,我是絕對不會為了你,背叛婉婉的。

你若是真的這般寂寞難耐,我倒是能看在曾經夫妻一場的份上,幫你找幾個男人解決一下!

話音剛落,身後響起家丁們不懷好意的嗤笑:

就是,就是。

我們哥幾個可都還單著呢。

屈辱與懊惱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我靜靜站在風雪中,看著我儘心儘力拉扯大的沈長澤竟也跟著那幫人一起嬉笑著。

高高揚起的嘴角將這些年我對他所有的期待都碾成了灰。

所有的委屈和憤怒如火山般爆發出來。

我揚起手,狠狠扇在了沈長澤臉上:

若不是我起早貪黑賺錢供你科考,你恐怕連上京的路費都沒有。

如今你狀元及第就過河拆橋,休棄糟糠之妻,還當眾羞辱我。

你難道不怕遭報應嗎?

因為太過憤怒,我用儘全身力氣。

沈長澤的腦袋猛然偏向一側,臉上迅速泛起一片紅。

周遭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一直躲在新房裡看戲的新娘子蕭時兮。

她推開房門,衝到沈長澤麵前,將他緊緊護在身後:

你不過是沈家買來的一個賤婢,怎能對長澤下如此狠手?

難怪長澤會不要你,你這個潑婦!

此時沈長澤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捂著自己紅腫的臉,惡狠狠盯著我:

翠翠,你算個什麼東西!

我們沈家買下你,給你容身之所,你為我們當牛作馬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他對一旁的家丁使了個眼色。

那些人再次圍了上來,將我按倒在地:

更何況,我可是皇上親封的狀元。

你當眾毆打朝廷官員,簡直該死!

說罷,他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彷彿在用這樣的方式挽回自己的顏麵:

來人,將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重打二十大板,轟出府門。

我想要掙脫束縛,卻無能為力。

厚重的板子最終落了下來,每一下都帶著讓人難以忍受的疼痛。

我緊咬著下唇,死死與沈長澤對視,不願認輸。

殷紅的鮮血從嘴角緩緩流出,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如雪中紅梅,刺眼奪目。

沈長澤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他挪開了眼,對一旁的家丁揮了揮手:

今日是我和婉婉大喜的日子,莫要將人打死了。

把她丟出府外便是。

我存著一口氣,被家丁們像個破麻袋一樣丟在了府外的巷子裡。

呼嘯的北風肆意穿梭在巷子裡,高牆內乾枯的樹枝在風雪的肆虐下無助地搖曳著,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簷上的雪落下來,洋洋灑灑撲到我身上,冷得我直發抖。

好事的百姓圍過來,對著我指指點點,卻無一人敢出手相幫。

最終我因為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暈厥之前,我似乎看到了煙雨村賣絹布的王姐姐帶著她那啞巴夫君急急朝我奔來。

3

再度睜眼,我發現自己被人送回了煙雨村。

我深深撥出一口氣,費力撐起自己的身子,剛想起床尋杯水喝,一道尖銳刺耳的女聲從門外傳了過來:

這都日上三竿了,怎麼還在睡?

沒本事留住自己的男人也就罷了,如今是連屋裡的事,也不想打點了嗎?

婆婆徐氏一腳踹開我的房門,揮舞著手裡的掃帚,罵罵咧咧衝了進來。

她滿麵紅光,說話時中氣十足,腳步沉穩又紮實,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病氣。

我挪了挪發疼的屁股,忍不住嗤笑:

婆婆,你的病好得還真快啊!

徐氏的謊言被我戳破,聲音瞬間發虛。

但她很快又恢複了高高在上的模樣:

沒用的東西,我都已經幫你到這個份上了,你居然還把握不住。

說罷她揚起手中的掃帚,就要朝我招呼。

可她的年紀畢竟已經很大了,我稍一伸手,便穩穩接住了那把掃帚。

婆婆,這件事怪不得我。

是沈長澤主動給我寄來休書,是他想要和彆的女人在一起。

他既已經作出決定,我也斷不會癡癡糾纏他。

還請婆婆體諒我,放我離開。

我以為隻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婆婆定能明白我的難處。

怎料話音剛落,卻生生捱了她一巴掌:

離開?

你可是我們沈家賣了二十隻老母雞才換回來的童養媳。

縱使長澤不要你了,你也該留在我們沈家,往後餘生陪著我,伺候著我。

一陣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一種無法言喻的窒息感瞬間籠罩全身。

我雖整日忙著操持家事,無瑕外出窺探村外的一切。

可我一直都很清楚,童養媳若是被夫家休棄,是可以恢複自由身的。

煙雨村村口那位搖船的阿婆,便是最好的證明。

4

煙雨村村口有位搖船的阿婆名叫秋菊。

幾十年前她嫁入煙雨村徐家,成了一名童養媳。

可是後來她拉扯長大的夫君卻以她無法生養孩子為由,休棄了她。

秋菊婆婆自幼無父無母,離了徐家也沒什麼好去處,便用自己積攢下來的錢買下一艘烏篷船。

自此她便在烏篷船上安了家。

煙雨村本就坐落於孤島之上,她每日撐著船往返兩岸之間,靠著擺渡賺點小錢營生。

後來她在岸邊撿到了一名男嬰。

心軟的她把那孩子抱回家,撫養成人。

秋菊婆婆為孩子取了個名字,叫鐵牛。

鐵牛雖是個啞巴,但為人忠厚老實。

我自來到煙雨村,一直受著他的關照。

十年後,鐵牛的親生爹孃找來。

那時大家才知道,原來連話都不會說的鐵牛,竟是京城太尉走失多年的親外甥。

多年來一直對秋菊婆婆吆五喝六的村民,一時間變了性子,言談間簡直要把秋菊婆婆捧上天:

我就知道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不用自己生,白撿個孩子竟還是官家子弟。

鐵牛的親生爹孃想要將鐵牛接回去,可是鐵牛喜歡和婆婆在一起。

他與爹孃回京叩拜祖宗,幾天後帶著一馬車的禮品又回來了。

後來鐵牛與隔壁村賣絹布的王姐姐成婚,前些年夫妻倆生下一對龍鳳胎,甚是可愛。

秋菊婆婆年紀大了,搖船擺渡的事兒落到了鐵牛身上。

她經常抱著兩個孫子,坐在河邊的柳樹下曬太陽,彆提有多愜意了。

村裡的人都說,她是個有福氣的女人。

所以我一直都很清楚,得了休書的童養媳,是無須長久留在婆家的。

但是顯然,我的婆婆並不想放我自由。

這些年我儘心竭力伺候他們一家,婆婆對我尚有好臉色。

如今見我被沈長澤休棄,又起了離開的心思,婆婆終於撕下平日的偽裝,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我強忍著身上的疼痛,一邊收拾自己的衣裳一邊與婆婆徐氏理論:

婆婆,沈長澤的休書已下,從今往後,我與沈家再無關係。

既已沒有關係,你自然也沒有理由將我一直留在這裡。

說罷,我背起收拾好的行囊,就準備離開:

這些年,我為沈家做的一切,已經夠多的了。

往後餘生,我要為自己活……

怎料我話音未落,後腦勺傳來一陣鈍痛。

徐氏趁我不備抓起屋裡的棒槌,直接砸到我頭上:

成了婚的女人,還想為自己活?

簡直就是笑話!

我眼前一黑,整個人栽倒在地。

徐氏將我關進柴房,好事的村民站在沈家的破土牆外,踮著腳尖看熱鬨。

徐氏挺著腰桿,對著柴房罵罵咧咧:

不過是我們沈家花錢買來的一個丫頭,竟妄想離開,去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我呸!

村民們擠破腦袋想要看我狼狽的模樣。

村長帶著夫人站在屋外,輕聲開導徐氏:

嗨,你和這種白眼狼生什麼氣呢?小心氣壞了身子。

這種不安分的童養媳我見多了,不過是出遠門見著外麵的繁華,回來便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你聽我的,隻要把她關起來,餓上幾頓,過幾天就老實了。

徐氏當真聽從了村長的安排,斷了我的夥食。

他們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妥協,但我一聲不吭扛了下來。

就在我被餓得饑腸轆轆,眼冒晶星之時,兩個圓溜溜的雞蛋從柴房的門縫裡滾了進來。

我咬著牙迅速將那兩個雞蛋踹進懷裡,剛一抬頭,便對上了閨蜜夏竹那張笑嘻嘻的臉。

5

我和夏竹是一起嫁入煙雨村的。

五歲那年,徐氏看中了我,讓我成了沈家媳。

大我兩歲的夏竹,亦被同村的陸家抬進了門。

因為是從同一個人牙子手中被發賣出來的,我們一直互相照料彼此。

我比較幸運,嫁入沈家的第二年,婆婆徐氏便生下了沈長澤。

村裡的嬸娘們都替我高興,說我是個有福氣的童養媳,一來就等到了我的夫君。

夏竹則不同。

在她進門後,她的婆婆白氏連生三胎,胎胎都是女娃。

陸家人將一切都怪罪到夏竹身上,認為是夏竹沒有福氣,才會連累白氏胎胎產女。

他們經常不讓夏竹睡覺,將最臟最苦最累的活丟給她。

隻要夏竹表現出一絲不樂意,他們便對她拳打腳踢。

那段時間夏竹經常被關柴房,連吃食也從原本的青菜白飯變成了餿掉的米湯。

我不忍她受如此罪過,經常趁著夜深人靜,偷偷給她送饅頭,雞蛋和膏藥。

有一次,夏竹不小心打碎了白氏的一隻瓷碗,被陸家人連拖帶踹毆打了整整一個時辰。

等我聽到訊息,從豆腐攤趕回家阻止時,夏竹已經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那天晚上夏竹躺在雜亂的稻草堆裡,對我說道:

翠翠,我想逃。

我不想繼續過這樣的日子了,我一定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是那陣子秋菊婆婆恰好被鐵牛和王姐姐帶到鎮上看大戲,那艘貫通煙雨村和外界的烏篷船,也被他們帶了出去。

煙雨村也不是沒有其他擺渡人。

但那些人多是村長的親戚,傲慢又無禮,不似秋菊婆婆那般溫柔客氣又心軟。

若是被他們知道夏竹要逃離煙雨村,怕是早早就會被抓回來。

所以我及時出聲阻止了她:

你若是真想離開,不如再等等。

等秋菊婆婆回來……

夏竹卻很激動,她噌的一聲坐起來,雙眼通紅,嘴角還掛著淤青:

等什麼?

再等,我就要死在這裡了。

我努力安撫夏竹,她雖滿口應下,可是第二天淩晨還是逃了。

夏竹沒能成功離開煙雨村,她剛坐上船,便被擺渡人揪了回來:

一個小小的童養媳,竟然還想逃跑!

要我看,陸家就該打斷你的腿,斷了你離開的念想。

6

夏竹意圖逃跑的事在煙雨村傳得沸沸揚揚。

陸家人為了懲罰她,當眾打斷了她一條腿。

我去陸家看她時,她正癱在柴房的稻草堆裡,整個人如同被暴風雨摧殘後的花朵,失去了所有的生機與光彩。

她眼眶通紅,眼神空洞又無神,靈魂彷彿被抽離一般,隻剩下無儘的絕望。

陸家人在場,我不敢與她多說話,隻偷偷塞給她一瓶傷藥。

夏竹抬眸看我,臉色蒼白如紙。

她的婆婆白氏坐在舊板凳上,嘴裡振振有詞:

做童養媳就要有童養媳的自覺。

你無法為我們陸家等來兒郎,本就已經犯了大錯。

如今,竟還想要逃跑!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她一口一個卑賤玩意兒喊著,當著眾人的麵訓斥夏竹。

我知道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不單單是說給夏竹聽的,也是說給我聽的。

夏竹在柴房躺了半個月,後來便拖著斷腿,乖乖下地乾活了。

陸家人為了省錢,不願意給她請大夫。

時間一長,她那條腿便跛了。

大抵是老天垂憐,夏竹被打斷腿後的第三個月,白氏再次有孕。

十個月後,夏竹終於等來了小她十七歲的夫君。

她的夫君出生那日,夏竹單膝跪倒在雪地裡,喜極而泣:

我等到啦,我終於等到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

那天,我終於在夏竹陰鬱的臉上見到了久違了笑容。

我將夏竹丟進來的雞蛋揣進袖子裡,急匆匆湊到門前,透過門縫對著夏竹咧嘴笑:

夏竹,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夏竹對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單薄的身子小心翼翼顛了顛。

此時我纔看清,原來夏竹背後還背了個男娃子。

那男娃是夏竹的夫君陸青山,自出生之後,他一直都是夏竹帶著的。

在煙雨村,童養媳獨自拉扯大自己的夫君,好似已經是約定俗成的事。

夏竹從口袋裡摸出一瓶傷藥,塞進我手裡:

我聽村裡人說你想要離開這兒!

你可彆糊塗!

在夏竹口中,我才知道原來前幾日將我平安送回煙雨村的,是鐵牛和王姐姐。

而徐氏之所以怕我離開,不過是因為她想去京城和沈長澤一起享福,但她如今的兒媳婦蕭時兮卻嫌棄她是個鄉下人,不願意她前往。

徐氏擔心自己獨自在家無人照料,想要讓我繼續留在煙雨村。

翠翠,要我說你還是留下吧。

離開煙雨村,你能做什麼呢?

我很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若我沒有見過外麵的精彩,或許我當真會留在煙雨村,做一輩子的童養媳。

可偏偏,我見過了。

7

我告訴夏竹,我是一定要離開的。

京城的糕點太香,
我還想再嘗一嘗。

外麵的天空太藍,我還想再看一看。

我能磨豆子,我磨的豆汁最白最細膩。

我能做豆花,我做出的豆花最滑最香甜。

更何況,我的刺繡在村子裡也是一等一的。

有這些在手,我總不至於餓死。

夏竹緊蹙著眉頭,忍不住瞪了我一眼:

我看你就是在異想天開。

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樣,被人關在柴房,渾身是傷,還妄想自由。

彆到時候和我一樣,落得跛腳的下場……

見她擔憂,我不忍再藏,伸手從自己的兜裡摸出來一把鑰匙。

徐氏以為小小的柴房能夠將我關住,卻不知道我其實一直藏著柴房的備用鑰匙。

夏竹見到我手裡的鑰匙,瞪圓了眼。

她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剛想出聲,嘴巴便被我捂住了:

我之所以沒有馬上走,不過是因為腰上的傷太重。

待我身子恢複得差不多了,便會啟程。

說罷,我緊緊盯著夏竹,語氣鄭重:

夏竹,和我一起逃吧。

去過屬於我們自己的日子。

夏竹緊抿著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背上已經熟睡的陸青山。

過了半晌,她才點了點頭:

好……

我和夏竹約定兩天後的子時在渡口碰麵,搭乘鐵牛的渡船離開煙雨村。

這兩天我放軟了姿態,從徐氏手中騙來了一碗吃食和一瓶傷藥。

好不容易熬到約定的時辰,我用備用鑰匙開了鎖,躡手躡腳逃離了沈家小院。

怎料我剛奔到接頭的地方,渡口上突然燃起數十支火把。

火焰照亮了夜空。

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背後忍不住冒起一層冷汗。

就在這時,夏竹帶著村長和我的婆婆徐氏,從光亮中走來。

翠翠,那日你說要走,我本以為你是說笑的。

沒想到,你竟真的起了逃跑的心思……

這話一出,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隻是我不甘啊。

明明我對夏竹,也曾是掏心掏肺過的。

我努力張了張嘴,終於用顫抖的聲音詢問她:

為什麼呀……

你這是為什麼呀?

夏竹顛了顛身子,努力抱緊懷中的陸青山:

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什麼?

我過了那麼多年苦日子,好不容易等來我的夫君,眼看就要過上好日子了,你竟在這個時候慫恿我離開。

你分明不安好心。

這時我才明白,原來,環境真的是可以改變人的。

夏竹當初想要離開的決心,早已被煙雨村的生活磨平了。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白沙在涅,與之俱黑。

婆婆徐氏手裡攥著一根拇指大小的麻繩,緩緩向我走來,臉上全是憤怒:

你不過是我們沈家花錢買來的卑賤玩意兒,生是我們沈家的人,死也得是我們沈家的鬼。

我不停往後退,直至推到江邊:

不,你胡說。

按官府條例,等妹郎若是拿了休書,可在外自立門戶。

沈長澤休棄我,我已經不是沈家人了。

老村長看了看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官府條例那都是外麵的事,與我們煙雨村有何乾係?

沈家養了你這麼久,你可不能這麼沒良心。

你若是再這麼不知好歹,那我隻能叫人將你的腿打斷了……

老村長年輕時尚且講幾分道理,許是在這綠水環繞的煙雨村待久了,以為這裡是他的天下。

而今古稀之年,倒是生出了幾分要與皇權相抗衡的膽子。

老村長和徐氏不斷向我靠近,企圖將我捆綁起來。

他們以為這樣我便會害怕,會妥協。

可他們低估了我要離開的決心。

我回頭看了看身後黑漆漆的江水,心一橫,一頭紮了下去。

8

徐氏不知道,我的親爹其實是個漁夫。

五歲之前,我便學會了泅水。

但是今夜的江水太冷了,浪也很大。

最終我還是因為體力不支,沉了下去。

再次醒來卻是在秋菊婆婆的烏篷船上。

王姐姐見我醒來,從船頭為我捧來一碗熱湯。

後來我才知道,我跳江之後,村裡的人見我沉底,以為我必死無疑,紛紛散去。

秋菊婆婆與我素來交好,急忙讓鐵牛調轉烏篷船,朝著下遊方向劃去。

他們提著燈籠在江麵上找了許久,終於在一堆漂浮的樹枝裡找到了我。

得虧你這小丫頭聰明,知道死死抓住那堆樹枝,否則我們怕是尋不著你。

秋菊婆婆掀開簾子,鑽了進來。

她用手點了點我的額頭,一臉嗔怪:

我知道你心裡的苦,知道你想要逃離那裡。

可人的命隻有一條,你這麼做終究是冒險了。

三年前,秋菊婆婆的孫子在河岸邊玩耍時不慎溺水。

是我發現後及時將那孩子撈了起來。

自那以後,秋菊婆婆便將我當成親閨女一般疼惜著。

見她眉頭緊鎖,神色擔憂,我知道自己這次確實莽撞了,連連低頭,向她認錯:

婆婆,我再也不敢了。

秋菊婆婆沒再責備我,隻將肩上不知去哪裡弄來的狐裘披在我身上。

她囑咐鐵牛將我送進縣城,臨走時鐵牛還塞給我一大袋乾糧和十兩銀子。

他用手指不停比畫著,告訴我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我一路向北,靠著鐵牛給的那些乾糧,順利抵達了京城。

為了能夠在繁華的都城生存下去,我花了三天時間,在京城租下一個破落的小院。

小院雖舊,卻在鬨市中心,且院門口恰好對著城中最繁華的街道。

我買了石磨和桌椅,在院前支起了小攤,做起了豆花生意。

每天清晨,我趕在開市前將做好的豆花搬到小攤上,趁著人多熱鬨時叫賣。

臨近日暮,我便收拾好自己的小攤,吃過晚飯後出門逛逛。

我雖是女子,可我在煙雨村做了那麼多年的豆花生意,而今不過是換了個地方,適應起來並不難。

短短半月,我便積攢下不少回頭客。

不僅如此,我還和附近的攤主處成了朋友。

他們知道我一個女子單槍匹馬來京城做生意,對我多有照拂。

我一分一厘用心攢著賣豆花賺來的銀錢,計劃著往後在京城買下一處宅院。

如此,我才能算是真正在這繁華之地落戶。

離開煙雨村,縱使如今的生活苦了點,累了點,可一想到自己的未來充滿著無限可能,我反而乾勁十足。

一日,我同往常一樣收攤後,準備去逛逛夜市。

怎料剛走到小院附近的巷子口,卻看到那裡躺了個奄奄一息的孩子。

9

我一個女子孤身在外,本是不想管的。

耐不住那孩子生得實在太過好看了。

小小年紀卻麵如冠玉,眉似遠黛,眼眸清澈如水,彷彿藏著萬千星辰。

京城茶樓說書人口中麵容姣好的男角兒大抵也就生得如他這般了吧。

小孩用那雙無辜的大眼睛死死盯著我,眼裡還泛著淚光。

我抿了抿嘴,不想與他對視,他卻脆生生喊了我一聲:

姐姐……

我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誰又能受得了被一個可憐兮兮,茫然無措的俊哥兒叫姐姐呢?

最終我還是將他揹回了家,花了好幾兩銀子為他請大夫,抓藥。

待他能下地走路,已經是七天後的事了。

俊哥兒告訴我,他叫小小,和家人來京城遊玩時,遭遇了馬賊。

他和家人走散了,自己一個人流落到了我的豆腐攤附近。

我原想問得細致些,看看能不能幫他尋回家人。

怎料隻要問起這件事,他便捂著頭哭天喊地:

頭痛,我的頭太痛了。

姐姐,我怕是墜馬時摔到腦袋,如今竟想不起家人的名字和模樣……

我見他那般痛苦,也沒再勉強他。

後來小小身子好全了,我想帶他去官府,幫他尋親。

他卻用手扯著我的衣袖,眼神中帶著懇求:

姐姐,我聽人說京城的官官威都很大,我一個小孩,沒任何靠山,若是去了衙門被人家欺負可怎麼辦呀?

不若……不若姐姐先收留我一陣,待我想起家人的樣貌,再去衙門也不遲?

小小微垂著腦袋,濕漉漉的眼睫毛輕輕顫抖著,一雙細嫩的小手不安地攪動著。

罷了罷了。

我歎了口氣,伸手扯了扯小小的臉頰:

你想住就住吧,但是我這兒不養閒人,你若是想留下,每日需得幫我乾活。

小小微微一愣,點頭如搗蒜:

那是自然,我一定會好好乾的。

我每日做豆腐,賣豆花,還得清洗鍋碗瓢盆,忙得腳不沾地。

他便主動幫我承擔起磨豆子的工作。

小小雖什麼都不會,但好在足夠勤奮和機靈,很多事情一學就能上手。

有他在,我反而輕鬆了不少。

隔壁賣簪花的石頭嬸見我的院裡突然多了個人,悄悄向我打聽小小的來曆。

當知道小小是我撿回來的,她掛滿細紋的臉皺成了一團:

我的好姑娘,你怎麼這麼想不開?

你一個還沒出閣的黃花大閨女,如今弄一個孩子在自己院裡養著,你……你還想不想嫁人了?

石頭嬸對我連連搖頭:

你聽阿嬸的,把他趕走吧。

免得往後被說閒話。

我回頭看了看在院裡幫我燒火砍柴的小小,最終隻是笑笑:

不過一個孩子罷了。

生活在自己手裡,不在彆人嘴裡。

10

瑞雪初霽,紅梅綻芳,小小在我的小院一直待到新年。

聽石頭嬸說,往年皇上都會在元日這天帶著眾皇子遊街,從主城街道一直遊到城中的祭天台。

他們會在祭天台舉辦祭祀大典,保佑大晟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可是今年的祭祀活動,卻臨時取消了。

不僅如此,連街道都戒嚴了。

原本歡歡喜喜準備過年的臨街商戶,一時間都變得緊張兮兮。

石頭嬸的訊息素來靈通。

她告訴我,數月前皇上帶著宮中皇子們去打獵。

可他最喜愛的皇太子慕容岑卻不慎遭遇刺客,墜落山崖。

苦尋數日未果,朝中大臣紛紛提議皇上應當另立太子,皇上一氣之下竟是病倒了。

朝中無人主事,一直對皇位虎視眈眈的五皇子上官衡打著為皇上分憂的名義,集結兵力,靜悄悄駐守在城內外。

五皇子這是打算造反呐!

我有些震驚,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怎料話音剛落,卻被石頭嬸捂住了嘴巴:

我的姑奶奶,這可不興說,鬨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

皇太子生死不明,朝中大臣紛紛擁立五皇子為太子,就連當朝丞相也站在五皇子這邊。

門口那些戒嚴的隊伍,可都是丞相府的人。

她話音剛落,街頭突然竄出一群穿著鎧甲的士兵。

沈長澤坐在為首的高頭大馬上,一襲官袍威風凜凜。

我不想惹麻煩,欲轉身回屋,怎料他早早看見我,揚起鞭子直接抽翻了我的攤位:

娘親非說你死了,沒想到你竟躲到我的眼皮子底下。

桌子被掀翻,木板斷裂的聲音清脆又刺耳。

白花花的豆腐砸在地麵上,瞬間裹上塵土,場麵有些狼藉。

石頭嬸抖了抖身子,轉身拔腿就跑。

我輕蹙眉頭,抬眸望向一臉囂張的男人:

休書已下,你我再無瓜葛,我去哪裡與你何乾?

沈長澤把馬鞭往手腕纏了纏,輕嗤道:

我看你藉口逃離煙雨村是假,賊心不死,還想糾纏本官纔是真。

今日我便將你綁回去,送回煙雨村,斷了你不該有的念想。

說罷他再次揚起手中的馬鞭,狠狠抽在青磚上。

地上的積雪被馬鞭帶起,在我麵前劃出一道雪色弧線。

洋洋灑灑的雪絮落在我的肩上,脖子上,冷得我直哆嗦。

眼看著沈長澤已經下令吩咐手下上前擒拿,我抓起地上的豆腐渣子,狠狠朝著沈長澤的臉砸了過去:

狀元郎這般迫切要將我趕出京城,是怕大家知道你金榜題名之後就拋棄糟糠之妻嗎?

一陣唏噓聲從牆角傳來,石頭嬸探著大半個身子,躲在後頭看熱鬨:

老天奶耶,翠翠,原來你是狀元夫人呐?

因著這句話,圍觀的百姓齊刷刷朝我看過來,眼中滿是震驚。

沈長澤被豆腐渣子砸中,整張臉都沉了下來,但礙於石頭嬸的話,他又不敢在這時做些出格的舉動。

他雖有丞相府撐腰,可畢竟是個新晉狀元,如今在朝中根基不穩,自是不能隨心所欲。

胡說八道什麼!

本官的夫人是丞相府嫡女蕭時兮,你這女人既已收了休書,怎可在這胡說八道。

我抬起腳將麵前壞掉的桌子往前一踹,對著在馬上擦臉的沈長澤喝道:

可惜縱使我已經拿到休書,你的娘親徐氏卻依舊不顧大晟律法,要將我留在煙雨村,盼望著我為你們沈家傳宗接代呢!

沈長澤,若你今日將我送回去,我發誓,我定想儘一切辦法到皇上麵前,討要一個名分!

到時候,不知你該如何向家裡那位夫人交代?

這些話成功讓沈長澤的臉色變了變,看得出來他確實懼怕家中那位才貌雙全的相府嫡女。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我抬頭望向他,微微一笑:

你放我自由,我也放你自由。

沈長澤最終還是妥協了,他沒有將我的行蹤告訴徐氏,卻每日都讓手下到我的豆腐前搗亂。

他擺明瞭要讓我知難而退,遠離京城。

沈長澤確實拿捏住了我,畢竟豆腐賣不出去,收不回銀錢,我連小院的租金都還不起。

就在我為了生存焦頭爛額之際,小小不知從哪裡拿到一張招工啟事。

11

姐姐,不若你去這家酒樓試試?

我相信憑借你的手藝,肯定能被選上。

小小湊到我身邊,神秘兮兮地向我解釋道:

我聽附近的商販說,這家清風樓可是國師家的產業。

聽聞當朝國師剛正不阿,且對手下很好,若是姐姐能夠成為這個酒樓的後廚幫工,我相信丞相府的人定是不敢隨意欺負你了。

我如獲至寶,末了輕蹙眉頭看向小小,有些疑惑:

你小小年紀,懂得倒還挺多。

小小抿了抿嘴,撓了撓自己的頭發憨憨地笑了:

這些可都是石頭嬸告訴我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小小已經和我攤位附近的商販打成了一片。

我拿著那張招工啟事,找到了清風樓的掌櫃。

在煙雨村時,徐氏和沈長澤的嘴巴一直很挑,若是做的吃食不合他們的心意,常常會挨罵。

也正是因為他們的挑剔,讓我擁有一手好廚藝。

我在後廚簡單炒了兩個小菜,酒樓掌櫃吃得眯了眼。

他雖喜歡我的手藝,但我畢竟沒有獨立操持酒樓後廚的經驗,最終掌櫃將我留下,讓我做了主廚的幫工。

雖隻是一個小小幫工,可是清風樓給的月錢很豐厚。

每月除去小院的租金和生活開支,至少還有一半盈餘。

這可比我起早貪黑賣豆花好多了。

最重要的是,國師與丞相大人算是朝堂的兩座大山。

我在國師家的酒樓做幫工,又深得掌櫃喜歡,沈長澤派來的人也不敢輕易找我麻煩。

沒有繼續擺攤,小小也不再起早貪黑幫我磨豆子。

但他很快學會了幫我收拾院裡的雜草,還學會了漿洗衣服。

不僅如此,他還從賣盆栽的王老伯手中要來了一些花種,在我那破落的小院裡擺弄起了花草。

冬去春來,小小在牆角處撒下的種子吐出嫩芽,很快便長成了綠油油的一片。

每日我在酒樓忙完,推開院門,總能看到小小手提一盞煤油燈,盤腳坐在矮簷下認真看著從巷子口算命先生那裡討來的舊書。

那片他精心栽培的新芽就在他身邊,日複一日生長著。

我見他看得歡喜,也常學著他的模樣在他身旁盤腿坐下,央著他給我講書上的故事。

一開始小小隻是簡單和我講一講故事情節,後來見我興致高昂,便開始教我認上麵的字。

我本目不識丁,但在小小的幫助下,識字量不斷攀升,最後竟也能獨立看完晦澀難懂的【兵家策論】。

為了感謝小小教我讀書識字,我從酒樓拿了月銀之後,偷偷去成衣閣給他買了兩身衣裳。

萬物生長的季節,小小種下的花苗長出了花骨朵兒,他的個頭也和那些花苗一般,往上躥了躥。

年前他還需要我幫忙往竹竿上晾曬漿洗好的衣物,年後便能夠踮著腳尖獨自完成了。

之前石頭嬸送來的舊衣服穿在他身上已經短了一大截。

小小看著盒子裡被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衣,瞬間漲紅了臉:

哪有……哪有女子為男子花錢的道理……

我穿舊衣服也挺好的。

我見小小手足無措的模樣,忍不住打趣:

女子為男子花錢怎麼了?

你辛辛苦苦教我讀書識字,這都是你應得的。

快些進屋換衣衫,讓我看看合不合身。

小小最終收下了那兩身衣裳。

不過他實在長得太快了,衣裳細節需要做些修改。

我主動領著小小到成衣閣改衣服。

待我和掌櫃溝通清楚,交完銀錢出來,卻怎麼也找不到小小的身影。

我在成衣閣附近兜了兩圈,最後在一條小巷裡找到了他。

他手裡抓著一根紅彤彤的糖葫蘆,身前還站著一個身穿黑色練功服的男人。

小小見我出現,連忙撇下陌生男人朝我奔來。

我剛想發問,嘴巴就被塞滿了。

姐姐,新鮮的糖葫蘆,好吃得緊。

待我將嘴巴裡的糖葫蘆吞進肚子,抬頭想要和那陌生男人打招呼,那男人已經不見了。

我一臉好奇看向小小:

你認識那男人?

小小,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嗎?

小小的頭搖得像一個撥浪鼓:

不過是個問路的,不認識。

小小收了我送的新衣裳,教得更加認真了。

他不再停留於隻教我認字,而是提起毛筆,手把手教我畫畫寫字。

夏末秋至,我那狗爬一樣的毛筆字終於也能上得了台麵了。

一次偶然的機會,酒樓掌櫃發現了我能讀會寫的秘密。

他有些驚訝:

你這般出身的女子,能識字倒是難得。

酒樓的掌櫃一直是個人儘其才,物儘其用的人,他見我會讀會寫,竟將我從後廚調到了堂前。

從那以後,我開始在掌櫃的指導下,學習如何記賬,如何填寫選單。

堂前的工作不僅輕鬆,月銀更是翻了一番。

半年後,我拿出自己辛苦攢下的銀錢,買下了我和小小一直租住的小宅院。

拿過宅契那日,我買了酒菜,和小小把酒言歡,一直暢談到月上中天。

就在我和小小打算各自回房休息時,院子裡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敲門聲。

沈長澤急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翠翠,開開門,我是你相公,快救救我……

12

京城酒肆堂前的小道訊息最是靈通。

這半年我在酒樓幫掌櫃記賬,偶爾也能聽到關於沈長澤的訊息。

聽聞太子殿下失蹤後,皇上憂思成疾,在幾個月前竟是累倒在金鑾殿上。

皇上臥病在床,朝中適齡皇子為了奪位明爭暗鬥。

眾多皇子中,唯五皇子上官衡做事最出挑。

當朝丞相蕭文臣攀附五皇子。

為了扶持上官衡上位,丞相大人暗中挪用軍餉,背地裡招兵買馬,有謀朝篡位,取而代之之意。

怎料這件事卻被皇後娘娘身邊的親信發現了。

皇後娘娘略施小計,便成功拿到了丞相大人挪用軍餉的證據。

不僅如此,五皇子屯私兵的舉動也被老臣舉報到皇上麵前。

因著這件事,五皇子被關進宗人府,丞相一家也被流放至北地。

沈長澤作為丞相女婿,平日裡走動頻繁,關係密切,也受了牽連。

十年寒窗苦讀,沈長澤當朝為官不到一年就被皇上貶職了。

為了能夠繼續留在京城做官,沈長澤劍走偏鋒,拿出自己全部家當賄賂朝臣,想要以此求得朝臣的庇護。

怎料這件事卻被皇上親衛抓了個正著。

白日裡我和小小上街買下酒菜,還遇見去狀元府抓人的護衛隊。

院門被砸得砰砰作響,小小與我對視一眼,匆匆上前,卻沒有要開門的意思。

他從屋簷下抓起一根厚重的扁擔,橫亙在門栓上。

做完這一切,纔回頭對我咧嘴一笑。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對門外的沈長澤冷聲道:

沈長澤,休書已下,我可沒什麼相公。

門外的男人聽到我的聲音,鬆了一口氣,砸門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翠翠,現在外麵四處是抓捕我的追兵,我要是被抓到肯定會坐牢的。

以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對,看在我們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你就幫我這一次吧。

我忍不住嗤笑一聲,默默拿起院子裡的鐵鍬,直勾勾盯著門縫:

這個時候你不該尋求你那嫡女夫人的庇護嗎?

來找我做什麼?

門外的沈長澤重重歎了口氣:

你就彆再提那個賤人了。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當初我若是安安分分做我的狀元,不去攀丞相家這門婚事,也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

說罷他不死心地拉了拉門把手:

翠翠,你就讓我進去躲一陣吧。

我知道你千裡迢迢來京城,心裡肯定有我。

我保證,隻要你願意救我,我們今晚就可以圓房。

你會成為我沈長澤堂堂正正的妻……

他話音未落,小小已經氣得咬牙切齒:

你好歹也曾是個文臣,怎能說出如此不要臉的話!

沈長澤見我院中傳出其他男子的聲音,語氣中帶著濃烈的鄙夷:

翠翠,虧我還以為你是潔身自好的女子。

沒想到你竟敢私藏男人……

小小氣呼呼擼起袖子,想要開門與沈長澤理論,被我攔了下來。

我將院中的竹梯倚靠在圍牆上,爬上牆頭,對著狼狽不堪的沈長澤啐了一口:

我呸!

一根被用爛的黃瓜罷了,本姑娘纔不稀罕。

沈長澤氣得在門前破口大罵:

什麼黃瓜!

你這個女人……你……你有辱斯文!

我用火種點燃手中的火把,高高揚起:

有辱斯文的事,何止這一件呢?

說罷我將燃燒的火把高高舉起,對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大街高喊:

狀元爺,就算你現在扒光了身子站在這裡,民女也不敢沾染半分啊……

聽聞狀元夫人溫柔賢惠,狀元爺可千萬不能辜負美人呐……

沈長澤見我如此造謠,急忙捲起包袱,就要跑路:

你……算你狠……

他拔腿就想離開,怎料本在大街上四處抓人的護衛隊已經循著我的火光快速找到了我們的位置。

沈長澤被那群人結結實實堵在了巷子裡。

看著沈長澤被人帶走,我滅了火把,拍了拍手上的灰,一回頭卻看到滿臉通紅的小小正直勾勾盯著我。

素來崇尚君子有狀的少年,大抵是被我方纔的話驚到了。

我看著他羞紅的臉,忍不住打趣:

慌什麼,對付不要臉的人,你隻要比他更不要臉就行了。

13

沈長澤因賄賂朝臣受了杖刑,還被皇上免除職務,趕出京城,永不錄用。

聽聞沈長澤被丟出皇城的時候,已經斷了一條腿。

而他那費儘心思娶進門的娘子蕭時兮,在得知他遭此大難之後,竟捲走了所有財寶,跟著侍衛一起逃去江南了。

沈長澤背靠丞相大人時借著官威做下許多傷天害理的事,那些被他欺負過的人,全都在皇城口等著他。

至於他最後的下場如何,我已經懶得去打聽了。

他不過是我漫長生命裡匆匆之過客,不值得留戀。

各皇子奪位之戰愈演愈烈,京中人心惶惶,就連平日大大咧咧的石頭嬸也小心翼翼起來。

有一日,我剛從酒樓回家,還未踏入院門,便被石頭嬸拽到一旁。

她捂住我的嘴,滿臉警惕:

翠翠,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惹上什麼大人物了?

我有些茫然,石頭嬸急得連連拍大腿:

哎喲,你不知道,你家小院裡站滿了人。

他們腰上可都彆著刀!

你若是惹了不該惹的人,我勸你立馬走,彆回去了。

說罷她從破舊的荷包裡掏出兩串銅板,塞進我手裡:

我隻能幫你到這裡了,以後你自求多福吧!

看著石頭嬸慌亂的模樣,我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

我自入京以來一直循規蹈矩,沒有與人結仇,若是院裡當真闖入外人,唯一的解釋隻能是衝著小小來的。

回想起初見他時,他滿身的傷,我心頭一滯,急忙推開小院的門。

推門的動靜有些大,院內身著練功服的侍衛齊刷刷朝我看過來。

石頭嬸早已被這陣仗嚇得連滾帶爬逃走了。

我緊咬著後槽牙,努力平複著心裡的不安,朝著堂前走去:

你們是誰?來我家有何貴乾?

話音剛落,一位身穿華貴錦裙的女人自堂前上首的八仙椅上站了起來,輕笑道:

不愧是小小信任的人,麵對一群陌生護衛還能這般鎮定,倒也難得。

知道是友非敵,我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地。

小小歡歡喜喜從人群中走出來,拉著我的衣袖,將我帶到堂前:

母後,我早就和你說過,姐姐是個好人。

若不是姐姐心善救下我,說不得我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聽到小小對那貴女的稱呼,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理智戰勝了恐懼,我掙脫開小小的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民女翠翠,拜見皇後娘娘,拜見太子殿下。

那天我才從皇後娘娘口中得知,小小就是備受皇上寵愛的六皇子,也是在獵場遭受刺殺,墜崖失蹤的皇太子。

他佯裝失憶,不過是為了躲避五皇子派來的殺手。

這段日子,他躲在我這簡陋的宅院裡,私下與皇後娘娘通訊,兩人聯手鏟除了那些妄圖把控朝政的人。

如今蕭丞相流放北地,五皇子失勢,皇上的身子日漸衰敗,小小也該回到原本屬於他的世界了。

皇後娘娘高坐手上,輕聲細語向我過問小小在這兒生活的細節。

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應付著,不敢全盤托出。

畢竟若是被皇後娘娘知道,我曾讓她的心肝寶貝為我漿洗衣物,怕是要將我拉出去一刀砍了。

簡單詢問後,皇後娘娘突然走到我身前,伸手理了理我因為慌張奔來被風吹亂的頭發:

小小終究是要回宮裡繼承大統的。

他說他極喜歡你做的吃食,本宮想要若是你願意,便將你一同帶回宮中做個近身女侍……

我微垂著頭,看著皇後娘娘腳上那雙寶相花紋雲頭錦鞋,心頭一緊,連連磕頭:

民女一介粗人,不懂宮裡的規矩,若是陪著殿下回宮,怕是會給殿下帶去不必要的麻煩。

殿下是儲君,回宮後自有千百雙眼睛盯著,容不得半分差錯。

民女不能拖累殿下……

話音未落,站在一旁的小小便急匆匆湊上前:

怕什麼……我可以保護……

小小還未說完,皇後娘娘便出聲打斷了他:

翠翠姑娘不願,你莫要胡鬨。

說罷,她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輕輕拍了拍我的手,眼神中透露著滿意:

你不願與我們一同回宮,本宮也不好勉強。

但你在民間護衛皇子有功,本宮可許你一個賞賜。

14

皇後娘娘將小小帶回皇宮。

在知道我喜歡研究吃食,未來的夢想是開一家屬於自己的酒樓時,果斷下旨賞賜了我五間鋪麵還有五百兩黃金。

我離開清風樓,拿著皇後賞賜的銀錢在京城開起了酒樓。

清風樓的掌櫃知道我得了皇後賞識,又曾與六皇子同吃同住,不但不生氣,反而主動出麵,幫我打理酒樓的開張事宜。

他忙前忙後,利用關係幫我到官府蓋印文書,甚至從清風樓調來不少雜工,幫我度過開張最繁忙的那一個月。

後來,我才從旁人口中得知,原來清風樓背後的東家,大晟的國師竟是皇後娘孃的師兄,與六皇子感情匪淺。

得知這個訊息,我不禁感歎:大家都以為,我在小小生命垂危,落魄至極的時候護住了他,殊不知,一直被悄悄護著的人,其實是我才對。

三個月後,小小在皇後娘娘和國師共同幫扶下,順利登位,改國號為晉。

得知我的酒樓開張,小小以新帝身份出巡,特意到我的酒樓吃了頓飯,甚至在飯後提筆為酒樓賜了新名。

小小在用這樣的方式庇護我。

我沒有阻攔。

畢竟我一個女子孤身在外營生,確實需要來自朝廷的依仗。

後來,我的生意越做越大,我開始在京城以外的城鎮開起分館。

我不再需要守著滿是油煙的灶台,不再需要被束縛在一方小小的櫃台,我有了足夠的金錢和時間,可以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15

我在京城的第十年,收到了閨蜜夏竹的來信。

大抵是煙雨村的村民偶有進京的,在酒樓見了我,回村後便也將我在京城發跡的事傳了回去。

夏竹因此知道了我的行蹤,也知道我在京城生活滋潤,得了皇上的賞識。

她全然忘了,她曾背叛過我的事,在信中絮絮叨叨和我講述煙雨村的事,彷彿我們依舊是從前那般要好的朋友。

夏竹告訴我,我的前婆婆徐氏在我離開後不久便感染了肺癆,她平素待人刻薄,沒什麼人願意與她來往,家中也沒有能夠照料的人,很快便去世了。

信件末尾她言辭懇切,哀求我一定要幫她找一找她的夫君陸青山。

那時我才知道,閨蜜盼了那麼久,終於盼到夫君及冠,他們本該圓房的。

可偏在洞房花燭夜,他的夫君丟下她一個人跑了。

陸青山拒絕了夏竹,他稱自己一直將夏竹當成姐姐,他做不出和姐姐圓房的事。

丈夫不辭而彆,夏竹痛苦至極,四下打聽才得知陸青山竟偷偷來了京城。

她知道我如今已在京城站穩腳跟,托我幫忙尋找,讓他夫君快些回去與她圓房。

貼身侍女為我端來一杯熱茶,好奇地問我:

姑娘,咱要幫她找一找嗎?

我抿了一口茶水,將那封信丟進了腳邊的炭爐。

火焰如靈動的蛇信子一般迅速蔓延,信紙邊緣漸漸發黑捲曲,被堂風一吹,灰燼在空中打著旋兒,飄到了堂屋的角落裡:

彆人的人生,我們不需要參與。

16

再次見到夏竹,是在二十年後。

我料理完京城的事,帶著侍女出門遊玩,路過煙雨村時,便想著故地重遊。

當我坐著鐵牛的烏篷船踏上煙雨村的土地時,一眼便認出了坐在村口數豆子的夏竹。

她坐在斑駁的木椅上,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深深的溝壑,乾枯的雙手捏著籃子裡的黃豆子,有一茬沒一茬數著,一雙眼睛時不時盯著遠方,偶有一絲光亮,卻又很快暗淡下去。

王姐姐告訴我,
夏竹還在村口等她的郎君,
那望去的方向,正是當年陸青山離開的地方。

幾個在村口嗑瓜子曬太陽的老人很快便認出了我:

你就是沈家當年那個跳江的童養媳吧?

還是你命好,跳江居然還能活著,
去了京城竟得了皇上賞識。

雖然你沒了夫君和婆家,可是你看看,你現在過得多好呀,有錢有閒,還有侍女左右伺候著……

幾位老人的話讓夏竹身子一顫,她猛然回頭,
與我四目相對。

我對她微微一笑,
她卻高揚起頭,
輕嗤道:

一個女人家,出去拋頭露麵算什麼呢?

要我說,還是要在家相夫教子纔像話。

你看看,她雖然有人伺候,可到頭來還不是孤家寡人,奴才怎麼能和家人比?

村裡人最愛看笑話,方纔搭話的老人聽到夏竹的話,
忍不住笑出聲來:

對對對,你說什麼都是對的。

那我問問你,
你的夫呢,你的子呢?

怎麼一個都沒見著呢?

老人的話讓夏竹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王姐姐告訴我,
陸青山進京之後便沒了訊息。

因為有逃跑的前科,
陸家人不願讓夏竹離開煙雨村,她隻能一直在村口等著她的夫君。

這一等,就是二十年。

岸邊的風極大,
將夏竹身上破舊鬆垮的粗麻布衣吹得更加淩亂了。

我歎了口氣,將自己身上的狐裘脫下來,披在她肩上。

對於年少時的恩怨,我早就放下了:

風大,
彆著涼了。

說罷我便走了。

怎料夏竹嘀嘀咕咕說了句:

哼,假好心!

我和侍女對視一眼,隻無奈搖了搖頭。

身後傳來幾位老人的嬉笑聲: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這件衣服值多少錢?

我告訴你,是你幾輩子都賺不到的。

當初你要是和她一起離開,
而不是跑去和村長報信,說不得如今你也能和她一樣風光了!

後來,相熟的人告訴我,
夏竹自那晚回去之後,便瘋了。

她時常抱著那件狐裘嘟嘟囔囔:

我纔是命好的女人,
我以後一定會風風光光的。

翠翠這個賤人跳江可以活著,
還能進京見皇帝,我也可以……

說不定,我還能做皇妃……

沒錯,
我要做皇妃,
我要比你們都有錢……

再後來,早起打水的村民發現夏竹跳江自儘了。

她死時,手中還緊緊抱著那件狐裘,
臉上掛著滿足的笑。

村裡人感念她守了陸青山一輩子,為她立了一座貞節牌坊。

從此,她成了煙雨村童養媳們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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