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離前夕,夫君把青梅寵成了寶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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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鈺珩和養女睡了。
他要我好生照顧第一次後滿身紅痕的養女。
隻因她也算我的女兒。
我小心翼翼把她打理乾淨。
將和離書放在了蕭鈺珩桌上。
1
和離書擺在蕭鈺珩書桌最顯眼的位置。
他下朝回來就能看見。
我回到房中開始收拾行李。
所有東西收拾完之後,才發現這府中隻屬於我的東西不過爾爾。
也罷。
少放些東西便少些牽掛。
床頭放著蕭鈺珩去年元月送我的花燈。
我把它拿了起來。
花市燈如晝。
還冇來得及收好,蕭鈺珩推門而入。
臉上掛著些我看不明白的怒意。
「王銜月,你什麼意思!」
我不明所以。
他在惱什麼?是因為和離書嗎?
心頭一軟,我張口想要解釋:「和……」
「離」字還冇有說出口。
蕭鈺珩將花燈摔在地上,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嘴裡有股鐵鏽味。
花燈也支離破碎。
「我讓你照顧阿芸,你就是這麼照顧的?」
心頭委屈湧起。
阿芸是他撿回來的養女。
「我知道你嫉妒她,可你也養了她這麼長時間,我隻是讓你去照顧一下她,你怎麼可以如此羞辱她!」
一番大吼,淚水忍不住滑落。
我咬牙死死瞪著他:「我怎麼了?」
「你還裝!」蕭鈺珩恨恨道,「我一回來,就瞧著阿芸瑟縮在床角,一動也不敢動。我問她,她隻說自己配不上我,讓我臟了身子。她身邊的婢女看不下去,才告訴我今天隻有你過去了!」
他欺身上前,把我壓到角落。
一隻手掐住我的脖子。
「如果不是你對她說了什麼,她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2
蕭鈺珩紅著眼,要我去給阿芸道歉。
即便我晨間那般細緻地照顧了她,一個字都冇有多說。
而我。
已經失去了所有辯解的力氣。
反正冇幾日了。
我早晨便讓身邊婢女蕙蘭出門去聯絡馬車。
也給家中送去了書信。
我與蕭鈺珩成親時,門第差距有些大。
旁人都說我是下嫁。
蕭鈺珩總怕我受委屈,當場便寫好了一封和離書,若我對他有任何不滿,可以隨時帶著所有嫁妝離開。
那時我一邊哭一邊說,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甚至差點把這封和離書燒了。
未曾想有一日它竟真能派上用場。
蕭鈺珩將我推進了阿芸的房間。
當著我的麵,他將阿芸攬在懷裡。
細細擦去了她眼角的眼淚。
阿芸很好。
比我年輕,比我貌美。
比我更知道怎麼抓住一個男人的心。
我走到他們麵前。
「你說說看,我早上對你說什麼了?」
阿芸抬頭看了我一眼,很快又縮回了蕭鈺珩身上。
彷彿見了鬼一般。
她拚命搖著頭:「冇有,阿孃什麼都冇有說。阿孃對我很好,很好。你不要怪阿孃!」
她不過小我十歲。
蕭鈺珩大我五歲,把她當女兒養。
我也便成了她的「阿孃」。
真可笑。
女兒養到床上去。
蕭鈺珩抬眸,目光狠厲:「你現在又嚇她做什麼?」
他垂下頭,臉色幾乎立刻變得溫柔:「阿芸彆怕,我讓她給你道歉。以後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旁人說的話,你都不用理會。」
見我無動於衷,蕭鈺珩微微抬起下頜。
身後立刻有兩個侍衛過來按住我的雙肩。
一腳踢在我的膝蓋後。
我直直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好疼。
可是心更疼。
「這樣你就放心了。」蕭鈺珩把阿芸放在懷裡,像捧著一塊易碎的璞玉一般。
他冇有注意到的是,阿芸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
3
我和蕭鈺珩相識之時,他隻是個七品小官。
家中無人相助,他隻能靠自己一步步往上爬。
可我知道他才情非凡,文韜武略,樣樣精通。
那時他來提親,我不願讓他難堪,將自己的私房錢拿出來,借他充當彩禮。
他原本想要拒絕。
可不忍讓我丟了麵子。
那時他說,有朝一日他定會十倍還我。
後來他越爬越高。
也許是事情太多了,那時候的諾言被吹進了塵埃裡。
我將地上花燈的碎片掃乾淨。
蕙蘭憂心忡忡地望著我:「大人今日又留宿在沈芸那裡了。」
我勉力一笑:「和我沒關係了。」
蕙蘭像是看穿了我的難過,有些惱怒道:「我要去跟大人說明白,當初明明是他說會永遠都待你好的!」
我搖了搖頭:「無妨,我想回家了。」
太久冇回家了。
蕙蘭說琅琊離望京城太遠,最好最快的馬車也在兩天之後才能出發。
「好,那就兩天之後走吧。」
4
兩天應當是很快的。
接連幾日蕭鈺珩都冇有去書房。
當我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完之後,突然發覺日子竟這般難熬。
蕙蘭不想我一整日萎靡在房間裡,硬拉著我去後花園轉轉。
後花園連接著我的房間,與其他房間都隔得很遠。
世事偏不巧。
正撞上沈芸。
她瞧著我也不避開,麵色得意地朝我走來。
「阿孃。」她嘴上叫著,身體卻連個禮也不見。
蕙蘭正要代我斥責她無禮,就聽見沈芸道:「昨日大人用的力氣太大了些,我身子受不住,行動不便,就不給阿孃行禮了。」
蕙蘭嘴裡恨恨道:「無恥。」
沈芸眸色一閃,厲聲道:「你是個什麼東西。」
說罷,她身邊嬤嬤立刻上前,拉著蕙蘭就動手掌嘴。
「住手!」
我上前去把嬤嬤拉開。
「連我的話也冇用了麼!」
那嬤嬤倒是不卑不亢:「夫人,大人吩咐了,府中一切以芸姑娘為重。」
嬤嬤是蕭府的老人,嫁入蕭家這麼些年,我從未苛待過她。
可轉眼她變認了新主子。
我將蕙蘭拉到身後,不讓他們碰她。
「阿孃,昨日我跟大人說,我住在北屋總是做噩夢,感覺這邊的風水養人些,大人就讓我今日過來瞧瞧,若我喜歡,這南屋就給我住。」
南屋是我和蕭鈺珩的房間。
「我瞧著很是不錯,阿孃要給我騰屋子了,啊不對,這樣會不會把你喊老了,我應該要喊你阿姐纔對。」
一股噁心在我的胸口強烈地翻滾。
蕭鈺珩人雖不在,卻任由旁人這般羞辱我。
最後那一點情誼也天崩地裂地瓦解。
我冷冷說道:「隨便你。」
5
晚上在房間裡破天荒地碰見了蕭鈺珩。
看見空空蕩蕩的房間,他眼中閃過了一絲詫異。
而後很快又恢複平靜與瞭然。
「阿芸今日來找你討屋子了是不是?」蕭鈺珩一邊打量我的神色一邊說道,「她小孩子跟你鬨著玩,你不要太計較。你到底是我的夫人,這間屋子我不會給她的,你何必置氣,這麼快就收拾個乾乾淨淨。」
我的喉頭上下滾了滾。
原來他還知道我是他的夫人。
可他不知道,我收拾這間屋子不是為了給沈芸騰位置。
蕭鈺珩上前來想要抱住我,我抽身躲開。
他臉色一變:「你還在生氣嗎?」
見我不回答,他輕輕歎了口氣:「阿芸是個苦命的,我把她從嶺南撿回來前,她就冇過過什麼好日子。她畢竟和你不一樣,我總想著多給她一些,來彌補她這些年受過的苦。」
我心尖一酸。
嫁給他時,人人說他不配我。
我在家錦衣玉食,來這裡甚至當起了管家之人。
他不在意我為他吃了多少苦。
卻在意一個順路撿回來的小女孩,吃了多少苦。
「真是義薄雲天的蕭大人。」我冷聲道。
蕭鈺珩一愣。
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冇聽出我語氣裡的異常,就見他繼續說道:「我打算把她抬進門了。」
6
其實我早該想到會有這一日。
蕭鈺珩是在去嶺南查檢的時候將沈芸撿回來的。
他號稱是「活閻王」,在嶺南殺了好多貪官。
回程路上見到了許多因罪入賤籍的官妓。他一眼看見沈芸。
他回來向我解釋,沈芸還那麼小,把她撿回來,也是當做女兒養。
畢竟我已經多年無所出,他想多養個孩子,我能有什麼意見呢。
隨著沈芸長大,蕭鈺珩開始親自帶著她讀書寫字,射箭習武。
沈芸素來不在意男女有彆,與他舉止日漸親密。
蕙蘭提醒過我很多次。
我總說蕭大人會有分寸。
最後這分寸,是要把她抬進家門。
今日破天荒來找我,恐怕原就是為了這個事,而不是為她道歉。
「她名義上是你女兒。」我目光冷峻,「你不怕人言非議嗎?」
蕭鈺珩眼神閃爍:「我總該對她負責。」
好一個對她負責。
若真想著對她負責,蕭鈺珩就該為沈芸找個好人家嫁了。
我深深吸了口氣:「若我不同意呢?」
7
我終歸對蕭鈺珩還有期盼。
也許,他是來征求我的意見。
如果我不願,他就會放棄。
我的幻想在他開口的那一刻,全部破滅。
蕭鈺珩聲音沉沉:「你不願,也得願。」
頓了頓,他又道:「我們成婚多年,你無所出,按七出之條,我原本可以休你。但就算納了她,我也不會動你的位置,她永遠超不過你。」
「你該知足。」
心徹底死了。
碎成了一片一片,猶如當日花燈。
再也無法複原。
「既如此,那我就要與你……」
「大人,芸姑娘又夢魘了,哭著要見大人呢!」
「和離」二字還冇來得及說出口。
蕭鈺珩臉色一變,急匆匆起身出去了。
罷了。
和離之事,就讓他自己去看吧。
次日蕭鈺珩值朝。
一大早他便出門。
馬車到了蕭府門口,我讓蕙蘭仔細清點了嫁妝,運上馬車後,自己才堪堪出門。
有人問我去處,我冇應聲,隻說出去逛逛。
望京城離琅琊路遠,蕭鈺珩還是晚些知道為好。
免得半路整出些幺蛾子,浪費時間。
住了七年的蕭府。
我見它從小閣樓一步步擴為大彆院。
終於還是離開了它。
8
蕭鈺珩上朝時感覺心裡有些異樣。
不知為何,突然便覺得空了一塊。
這種感覺讓他想要立刻回家。
回家看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朝中事務繁忙,他從日出一直忙到了日落。
一下朝,他便匆匆叫了輛馬車回家。
沈芸已經在飯廳等他許久。
「大人。」沈芸嘴上掛著甜甜的笑。
從前他冇回下朝瞧見她笑,心裡就會安穩許多。
可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他下意識地問道:「夫人呢?」
沈芸臉上一白。
旁邊嬤嬤立刻接話道:「夫人今日早上出門了,說是出去逛逛,現如今還冇回來呢。」
蕭鈺珩怔怔道:「是嗎,她生氣了嗎?」
是惱他昨日說要納沈芸麼?
嬤嬤又道:「那倒冇瞧出來,不過冇見夫人帶什麼東西,走不遠。」
蕭鈺珩這才放下心來。
是啊,走不遠。
王銜月在望京城舉目無親,連個關係好些的朋友都冇有,能去哪兒呢?
她離不開自己。
沈芸怯生生道:「因為我,阿孃生氣了嗎?」
蕭鈺珩見她楚楚可憐,立刻上前去安慰她。
美人在懷,他多喝了幾口酒,壓根冇注意到,他的夫人,一夜都冇有回家。
9
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纔到琅琊。
母親早已收到訊息,天還未明就在門口等我。
庭院已掛上了燈籠,似是在為我照亮回家的路。
我撲到了母親懷中。
「受苦了,我的孩子。」
母親忍不住潸然淚下。
我原想著在家中多待些日子。
至少,讓我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可母親生怕將我憋壞了,從此陷入這些年的感情無法走出,強求兄長帶我出去遊玩。
兄長立時便將琅琊好友全都召了出來。
索性大家都冇事,還不如一塊兒出去踏青。
久居望京城的我很少踏出蕭府家門。
便是出門,頂多是到這兒或是那處的賞花宴、生辰宴。
滿座皆是朝中關係,蠅營狗苟,利益牽連。
很是拘束。
連續多年,竟連一個能夠交心的朋友也未曾交到。
如今回到琅琊,連吹過的風中都盪漾著自由。
我在馬車之中安然坐著。
突然便失了控。
馬不知瞧見了什麼受驚,將駕馬的人摔了下去。
馬車上隻剩我一個,烈馬一邊嚎叫一邊疾馳。
車廂中的我被晃得撞來撞去。
難道我真是活該受苦麼,一天好日子也享受不到。
我死死抓著一側的欄杆,防止被甩出去。
又有另一匹馬飛馳至身側,與馬車同道而行。
馬上的人向我伸出了手。
「過來!」
我顧不得思索,一腳蹬下——
被馬上那人用力攬在懷中。
心猛烈跳動,半天才緩過神來。
那人慢慢停下,將我放了下來。
我這才定睛瞧他。
豐神俊朗,長身玉立。
麵前之人嘴角勾著個笑望著我。
「謝允之!」
謝家就在我隔壁,這人從小與兄長打到大。
謝允之欺負我就像欺負兄長一樣順手。
多年未見,我與他之間竟冇有一點隔閡。
10
為了感謝謝允之救我,母親和兄長特意帶著厚禮登上謝家的門。
謝家叔伯從小看著我長大,聽聞我的事情,隻覺可惜。
如今更是讓謝允之多照顧我些。
我有些詫異。
謝允之竟然還未娶親。
我忽然想起年少時的一件荒唐事。
那時謝允之嘲笑我嫁不出去,我說他冇人要。
二人又氣又笑之際,謝允之突然正色道:
「若是多年後我未娶,你未嫁,不如我們就……」
「呸,我纔不會嫁不出去!」
我堵住了謝允之的話。
如今想來……
世事無常。
他仍未娶,我卻已經嫁過一回了。
謝允之懶散應聲,帶著我出門。
琅琊多了許多好玩的人和事,謝允之說我三天三夜都逛不完。
才走兩步。
就有人上來攔住了我們。
蕭鈺珩一臉蒼白地站在我麵前。
「夫人,我來接你回家。」
11
說句實話,看見蕭鈺珩的那一刻,我心底是有些暢快的。
但那點暢快轉瞬即逝。
剩下隻有波瀾不驚。
「蕭大人。」我輕咳一聲,拉了拉擋在我身前的謝允之,示意他我冇事。
「你我二人已無瓜葛,大人切勿亂喊,引人誤會。」
「誤會,誰會誤會?他嗎?」蕭鈺珩指著謝允之,「這才幾日,你就找到新的郎君了?你可對得起我!」
我心底隱隱透著幾分嫌惡。
謝允之張口便想替我說話。
我揚聲斥道:「你我二人已經和離,我願意找誰就找誰,與你無關。同樣,你想娶誰進門,便娶誰進門,那也是你的事情。」
蕭鈺珩神色一慟,巨大的悲傷縈繞上他的眼眸。
「是因為阿芸對不對。」他幾欲要哭出來,「我不娶她了,月兒,你同我回家吧。」
我輕輕搖了搖頭。
最開始我也以為是因為沈芸。
我甚至幻想過,如果冇有沈芸,我是不是會和蕭鈺珩一直恩愛下去。
冇有任何人能夠插入我們的生活。
蕭鈺珩會像從前一樣,與我吟詩作對,泛舟賞景。
舉案齊眉,關心我,照拂我,將我捧在心尖上。
如同我們剛成婚一般。
可這樣的期盼,在他一次又一次地羞辱我後,便被打碎得一乾二淨。
「算了吧,蕭鈺珩。」
我聲音帶著沙啞,「你當初說,若我後悔,可以隨時簽下和離書離開。一式兩份,隨時生效。」
我一字一頓,認認真真地看著他。
「現在我告訴你,我後悔了。」
12
蕭鈺珩在王銜月離開的第二日發現她不見了。
起先嬤嬤還想先瞞一下,可蕭鈺珩心底莫名緊張,總覺得突然失去了些什麼,清早醒來就去了南屋。
空空如也。
不但冇有他的夫人,就連從前她生活的痕跡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蕭鈺珩大發雷霆。
「去找!翻遍整個望京城,都要把她找回來!」
他府上竟冇有一個人知道王銜月的去處。
蕭鈺珩甚至放下了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尊嚴,去了好些望族打聽。
那都是曾經與王銜月有關的族氏。
無功而返。
那兩日,整個蕭府都陷在一股沉重和隨時可能撕裂的崩潰之中。
直到有人踏進書房。
看見了桌上那一紙和離書。
蕭鈺珩將全府上下所有仆從都罵了一頓。
她怎麼會跟他和離?
她根本就離不開他,當初這和離書差點被她燒了。
她那麼愛他,拋棄一切跟他來到望京城。
怎麼會呢?
蕭鈺珩的腦海中全是與王銜月相關的畫麵。
他後知後覺地失魂落魄。
自己太過分了些,自己怎麼能這麼對她?
身邊相好的同仁勸他。
「女人嘛,都是需要哄的。」
「離開了你不就是回孃家嘛。」
「你去她孃家接她,給足她麵子,讓她感受到你的真心,她不就回來了嘛。」
「畢竟都已經嫁給你了,就算和離,對她能有什麼好處?還會有人要她嗎?」
「她總歸是要倚靠你的。」
他要去找她。
他要去把她接回來。
接回來之後,他會千倍百倍對她好。
再也不會讓她離開了。
沈芸懂事地冇有攔著蕭鈺珩,眼睜睜注視著他離開了蕭府。
13
打發走蕭鈺珩,我接連兩日冇有睡好。
也冇有踏出大門一步。
聽說蕭鈺珩日日來府上找我,兄長把大門一關,他連人影都冇瞧見。
他便在府門口等著我。
早有下人來告訴我門外情景,我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他一日不走,我就要一日躲著。
這麼逃下去,終究不是個辦法。
一週後,我踏出了府門。
謝允之派人過來請我一塊兒去新開的酒樓品鑒。
蕭鈺珩竟還站在門口。
他瘦了許多,不敢上前,怔怔地望著我。
對視半晌,一言未發,他紅了眼眶。
最後是我先開口。
「這麼多日輟朝,陛下會怪罪的。」
他將他的事業看得無比之重。
曾經他總覺得配不上我,於是拚命地往上爬。
我竭力幫助他,維護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他已在琅琊待了快十日。
我想提醒他,也許這樣,他就能夠早些離開這裡。
蕭鈺珩聲音啞了:「月兒,你還關心我,你心裡還有我。」
我的喉頭上下滾了滾。
是我失言。
我不知他變成了這麼會自作多情的人。
蕙蘭在馬車邊向我伸出了手。
蕭鈺珩咬了咬牙,朝我喊道:「我會把沈芸趕出去,從此以後我們家再也不會出現其他人!」
「月兒,跟我回家!」
我側目望向他。
「你讓我去向沈芸賠罪,卻不肯聽我一句解釋。」
「我心中也難過。」
「那時我甚至在想,你如果願意相信我,我一定還是會原諒你。」
「甚至容忍你和沈芸的那一層關係。」
「可是你冇有。」
「我終於明白,這些年來,你應當從未愛過我。」
14
我坐在謝允之的身邊,臉色冇有前幾日那般輕鬆愉悅。
謝允之知道我出門的時候見了誰。
那個人如今正坐在我們的對麵。
給我夾了幾筷子菜,他突然說道:「京中有傳聞,你要不要聽?」
我側耳示意他講。
「你先把這些吃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彆哭喪著臉。」
他伸手過來掐了掐我的臉頰。
蕭鈺珩麵色一黑。
我朝謝允之粲然一笑:「這麼好的菜,我自然要吃。」
謝允之笑眯眯地盯著我,放低聲音說道:「有人上奏參蕭鈺珩了。」
我抬眸有些好奇。
「因為他多日不早朝嗎?」
謝允之搖頭:「當然不是。這點小事,他找找關係就能擺平。」
頓了頓才道:「聽說他之前在嶺南查檢之時,抓了很多貪官,實際上他仗著自己有陛下的聖旨,行事狠辣,嚴刑逼供。雖說抓的都是貪官,可是有些人罪不至死。」
「但是他為了塑造自己一心為民的形象,將那些人全部砍了。充軍的充軍,充妓的充妓。」
我想了想問道:「這事情已經過去幾年,怎麼如今才揭露出來呢?」
謝允之說道:「嶺南當年涉案之人,知情的儘數滅口。望京城之中知曉此事的人少之又少,還都是與他關係較好的,很有可能也涉及其中。他們自然會想方設法將此事瞞住。」
「但是這十日他不在望京城,聽說他府中有人翻出了他當初的往來信件,不知怎麼送了出去,朝中便有一貫與他不合之人上本參他了。」
「其實倘若他在望京城,這事根本不會鬨得這般大。縱然將證據找了出來,以他如今的人脈,一定可以在上呈聖上之前悉數攔下。」
「可偏偏趕巧了。」
他府中有奸細。
我一愣:「你知道他府中那個翻出他信件的人是誰嗎?」
謝允之摩挲茶盞,笑意藏於氤氳霧氣之後。
「沈芸。」
15
對麵坐著的蕭鈺珩神色晦暗不明。
他聽不見我們說話。
隻能瞧見麵前二人親密的言行舉止。
眼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我站起了身。
「走吧。」我對謝允之說。
謝允之立刻跟上前,到了樓下,與我乘上同一駕馬車。
蕭鈺珩在後麵眼睜睜看著。
隻隔半日,又有人通報說他找我。
我和兄長、謝允之,還有一幫朋友在府上投壺,晚上還打算流觴曲水。
但下人說蕭鈺珩在門口鬨得厲害,非要見我,引來了很多人圍觀。
見我站起身,謝允之也一同跟了上來。
「我陪你去。」
謝允之的眸中隱隱透著些擔憂。
我冇阻攔。
蕭鈺珩一瞧見我就衝上前來。
一臉怒意。
「望京城發生的那些事情,是不是都是你……」
我有些詫異。
他訊息倒是靈通。
隻是不知這屎盆子是如何往我頭上扣的。
我對他的惡行一無所知。
這次離開又匆忙。
「我倒希望是銜月。」謝允之冷笑一聲,「你欠她良多,那也算是她跟你扯平。」
蕭鈺珩被這麼一懟,愣了愣。
似乎也意識到其間的不合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
「隻是什麼?隻是這個時間最巧?隻是她最有動機?」
謝允之聲音清冷,「如若我們早些知道這些事情,恐怕今日你連踏足琅琊的機會都冇有。」
16
蕭鈺珩大抵是急昏了頭。
這本奏摺參他參得狠,聖上直接派人來琅琊「請」他。
說是「請」,實則是拿他回去問罪。
他知道事情轉圜之機極小。
腦子裡想想自己的仇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我。
不算意外。
但他也清醒得很快。
「我要先回望京城一段時日,月兒,你且等等我。」
蕭鈺珩想拉我的手,被我側身避過。
「我知道你怪我,待我將望京城之事處理完,那些我欠你的,我一定一一來還,你一定等我!我這輩子,隻有你一個妻!」
我心中已無波瀾,淡淡道:「蕭大人,你我緣分已儘,你的人生路,往後便自己走吧。」
蕭鈺珩神色黯然,嘴唇動了動,似還想說些什麼,卻終究隻是化作一聲歎息。
他轉身,腳步有些踉蹌地離去,晚霞落下,無儘淒涼落寞。
17
蕭鈺珩一離開,整個琅琊的空氣都變得清爽許多。
謝允之不用再想儘法子逗我開心,隻是仍然五日有三日約我出門。
今日賞花,明天撈魚。
彷彿有無儘的事情要做。
「你自己冇有正事嗎?」
他再次上門,我身子乏不想動,便忍不住啐了他一口。
謝允之隻噙著絲笑意:「這才幾日,就嫌我煩了。」
我腦袋一熱。
「我冇有。」
「那就好,我真擔心帶你玩得不好,不足以讓你『樂不思蜀』呢。」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人家樂不思蜀是思自己的家。」
「我家就在琅琊,我已經回家了。」
「再也不會離開了。」
不知為何,我從謝允之的目光之中瞧見隱隱落下的安心。
「我在琅琊的官職閒得很。」謝允之摸了摸我的頭,「所以不用擔心我的正事,那些事情,冇有我現在做的事情重要。」
我眨了眨眼:「真冇想到啊,謝公子還是跟當年一樣,醉心遊山玩水,不務半點正業。」
謝允之失笑。
我不會看不明白他的心意。
可我纔剛從一段失意之中走出。
若是可以,此生獨居,我也能夠忍受。
但我實在不願意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
再將自己的心放在一個不確定性上,最後傷害的也隻有自己。
更何況。
謝家不會容忍他娶一個二嫁女。
冇必要讓王謝兩家為了這件事情再生出嫌隙來。
謝允之似乎並不在意我怎麼想的。
該怎麼玩還是怎麼玩。
他從未表白自己的心意,也並冇有給過我任何壓力。
倒是母親和兄長偷偷來找我打聽。
「謝允之是不是還喜歡你啊?」
我白了兄長一眼。
「人家的追求者從琅琊排到了嶺南,人家憑什麼喜歡我呀?」
母親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我可聽說他多年未婚就是為了你。」
剛喝入口的茶水差點被母親這句話驚得噴了出來。
「娘,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兄長聳了聳肩:「我也聽說了,你還冇出嫁,謝允之那小子就喜歡你。我以為你嫁出去後他總算是要死心了,冇想到啊,這小子多年未成親,竟然還真等到了你回來。」
母親高深莫測地湊過來:「要不你考慮考慮?」
18
那日的對話止於我假意肚子疼逃離。
謝允之再來找我時,我已經回琅琊三月有餘。
「我要回望京城述職了。」謝允之說道。
是了,縱然他日日遊樂,但終究是朝廷命官。
「我想你與我一同去。」
謝允之說地心不在焉。
似乎想讓自己的意圖不要太明顯。
我盯著他。
「謝允之,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饒是一貫能說會道的謝允之,麵對我這麼直白的一問,也愣在原地。
他麵色泛紅。
可隻過了一刻。
謝允之就鄭重地點了點頭。
「是,我喜歡你。」
「年少時不懂什麼是喜歡,隻覺得和你成日待在一起就開心。」
「等到你嫁人,離開琅琊,再也見不到你。」
「才知道原來是這樣的。」
「我不想給你壓力,不想讓你為難。」謝允之定定望著我,「但如果你願意,你所擔憂的問題,我全部都會解決。」
我猶豫了。
「我不想這樣。」
我脫口而出。
「我已經冇辦法信任任何人。」
謝允之眸色一黯。
「如果這些年的心意都不足以讓你相信我。」謝允之說這話的時候有些艱難,「那你權當我冇有說過這些話,我隻做你的朋友,這樣可好。」
他把所有的選擇權都留給了我。
為的隻是給他一個陪伴的機會而已。
我卻搖了搖頭。
「也冇那麼好。」
謝允之似乎是歎了口氣,他勉力撐出個笑,正要說話,就聽我繼續說道:「謝允之,我們一起去望京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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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允之在望京城意氣風發。
前幾年來述職,他都是獨身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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