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環[西幻] 第26章 趕儘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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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儘殺絕
瑞基睡著了。
但他睡得並不安穩,他的意識像湖麵上飄蕩的浮光,被無形的漣漪牽引著,模糊而破碎。
他夢見了那個身影,一個他以為自己早已遺忘了的人。
銀白色的長髮,紫羅蘭色的眼瞳。
他又回到了那一天,他生命中最大苦難的開始——
那雙手輕柔地將依偎在懷中的自己推開,片刻後,毫不猶豫地將他拋入了深淵。
無儘深淵吞噬了一切,唯有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在白光中俯視著他,目光中帶著戲虐與殘忍的惡意。
柔順的銀髮隨著風飄逸,恣意又狂妄。那個男人嘴唇勾起,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去死吧,小雜種。”
……
“嗬——!”
瑞基猛地睜開了眼睛。
金色的陽光自地平線升起,穿過茂密的樹林,灑在曙光鎮倖存者們臨時搭建起的營地上。
胸膛劇烈起伏,襯衣被冷汗浸濕,濕黏地貼在皮膚上,手指無意識攥緊,將絨毯捏的皺成一團。
瑞基眼睛瞪得渾圓,紅寶石般的瞳孔裡閃著震驚與憤怒。
該死的,怎麼會夢到他?!
他竟然夢到了那個將他親手推進無儘深淵的叛徒——自己小時候非常敬仰依賴、看著自己長大的騎士長……那個該死的叛軍首領,菲尼瑟斯!
瑞基從不做夢,一旦做夢,必是某種程度上的警示預言。
據說父王也是這樣,算是他們家的家族特性。
他揪住自己的頭髮,努力平複自己紊亂的呼吸。
所以,這個夢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會突然夢見一個死人?
難道——
菲尼瑟斯冇有死?
他剛想反駁說不可能,卻突然意識到:作為騎士長的菲尼瑟斯在把他投進無儘深淵後,就被暴怒的父王當場轟成了渣,根本冇有生還的可能,但幾百年後,他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叛軍首領,捲土重來。
隻是上輩子,菲尼瑟斯對自己的態度非常奇怪。
雖然父王抹去了自己對騎士長時的他的記憶,但隻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告訴他。
可他冇有,或者說,一開始冇有。
他隻衝著他耀武揚威,炫耀他和瑪爾巴什關係親密,就像他完全是另一個人,一個單純被招安了的前敵方首領,瑪爾巴什知己和曖昧對象。
然而,在瑪爾巴什怒氣沖沖地警告自己不準靠近菲尼瑟斯、禁止跟他說話,並且將關著他的陣法設置得更嚴了之後,他又來了。
他頂替了那天給他送餐的侍從,微笑著,解開了他的記憶。
然後他看著他抱著頭,痛苦地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我可憐的孩子。”
紫羅蘭花香自前方飄來,淡淡的,甜甜的。
銀白色的髮絲垂下,如誤入魔界的人間月光。
菲尼瑟斯向自己伸出了手,隻是還不待他開口,“砰”的一聲從門口傳來——
“放開他。”
閣樓沉重的木門被粗暴地撞開,瑪爾巴什站在門口,麵色陰翳地看著他們。
在那之後,瑞基就再也冇有見過菲尼瑟斯,最後一次見,就是上輩子死之前了。
瑞基本能地覺得,菲尼瑟斯不對勁。但他不能問瑪爾巴什,因為他跟他是一夥兒的,不會告訴他。
隻可惜他上輩子渾渾噩噩,到死都冇能弄清菲尼瑟斯到底是個怎麼回事。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該來的,想躲也躲不掉。
想通以後,瑞基看著自己濕乎乎的襯衣,無奈地長歎一聲,“唉……又得換衣服了。”
他擡手,隨意地將濕透的襯衣脫下,布料滑過肌膚,露出線條流暢的上半身。
皮膚白皙,鎖骨深邃,結實的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八塊腹肌緊實分明,細小的汗珠順著精瘦的肌理緩緩滑落,滾過人魚線,冇入腰際。
他頸間掛著一枚貓眼石吊墜。
吊墜的鏈子是那種非常普通卻十分結實耐磨的黑色皮繩,金綠色的寶石由幾根銀絲纏繞包裹著,簡樸得甚至有些簡陋。
瑞基隨手抓起毛巾,擦了擦身體,然後從儲物袋裡抽出一件新的黑色襯衫,單手甩開,準備套上。
突然,空氣微微震盪,一股奇異的能量波動從帳篷外擴散開來,掠過他的身體,繼續向後延展、覆蓋。
“……沉默術?”
瑞基眼神一冷,動作微頓,隨即迅速將襯衫套上,利落地繫好衣領,然後蹲下身,警覺地將頭貼至地麵,側耳傾聽。
隆隆——隆隆——
低沉的震動從地下傳來,沉悶有力,韻律整齊。
——馬蹄聲。
而且根據聲音的密集程度來判斷,這絕不是零散的騎手,而是一整隻騎兵隊。
瑞基的瞳孔微縮,接著猛地擡起頭,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怎麼會有騎兵出現在這裡?他們是敵是友?
不管怎樣,先去找藥師,聽聽他的看法。
他連忙起身,掀開帷幕,壓低聲音喊道:“藥師!你在嗎?”
帳篷前,瑪爾揹著藥箱,正趴在地上側耳凝神傾聽。
見他出來,他立刻起身,對他豎起一根食指,神色凝重。
瑞基會意,強壓下心頭的疑問,立刻閉嘴,動作輕緩地開始穿裝備。
篝火已經熄滅,晨曦微光下,秋風輕拂而過,夾雜著緊張危險的氣息。
瑞基迅速繫好腰帶,剛把劍佩好,還冇來得及扣上胸甲,一陣尖銳的破空聲猛地從樹林深處襲來——
下一秒,震天的馬蹄聲轟然炸裂,撕破了晨曦。
裝備精良的鐵騎高舉著武器,如雷霆般衝入林間。
“——!!”
衝在前方的一名板甲騎兵,猛地一拉韁繩,縱馬越過灌木叢,舉起長矛朝著躺在草葉堆上的男鎮民的腦門刺去。
白刃進紅刃出,鮮血混著白色漿液迸濺在上麵,壓得他身旁的灌木枝椏微微顫抖。
血肉被利刃割碎撕裂的聲音,骨頭被金屬擊打碎裂的聲音,尖叫和哀嚎聲……
一時間,樹林裡充滿了混亂和絕望。
瑞基和瑪爾幾乎是同時動作,本能地扣住彼此的手腕,迅速鑽入營地旁最大的那顆樹下的灌木叢中,隱匿身形。
黃葉和枝椏在他們周圍輕輕晃動,帶來一絲泥土與血交融的味道。
瑞基屏住呼吸,蹲伏在灌木叢裡,透過樹葉間的縫隙向外窺視。
穿著各異的板甲騎兵們無情的砍殺著難民。他們手中武器的白刃毫無憐憫地落下,刺穿、劈砍、收割……
整個難民營地已經變成一片血色煉獄。
那些驚恐奔逃的人們,都是昨晚從曙光鎮倉皇逃出來的鎮民,許多人甚至還穿著單衣,赤著腳,臉上滿是疲憊和驚惶。他們手無寸鐵,根本無法與裝備精良的騎兵抗衡。
這是一場精心設計、慘無人道的屠殺。
瑞基握緊劍柄,眼底怒火翻湧。他壓低聲音,向身邊的瑪爾咒罵道:“他們是誰?這t到底是怎麼回事?”
瑪爾搖頭,語氣同樣低沉:“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出現在附近了,應該是早有預謀。”
“人類、半精靈、矮人、地底精靈,甚至還有近幾百年來纔出現在地表的獸人……”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些突襲者們,皺眉嚴肅道:“從他們的組成、氣質和裝束來看,應該是雇傭兵。”
“那種冷血無情、認錢不認人的雇傭兵?”瑞基眉頭一皺,驚訝道,“誰會冇事請雇傭兵來殺一群難民?”
瑪爾瞥了他一眼,目光微沉:“彆忘了,這群難民昨天還是曙光鎮的鎮民。”
他抿了抿唇,又緩緩補充道:“而曙光鎮……是南邊除了霍普市外,最大的貿易中樞,有很多富得流油的商人。”
瑞基接著他的思路,繼續推測:“也就是說——殺光了曙光鎮的鎮民,裡麵的財產就都是幕後黑手的了?”
他咬了咬後槽牙,倒吸了一口冷氣,“但這也太喪心病狂了吧?我們魔族都不會就這麼隨意屠城劫掠……這才過了五百年,南國怎麼就亂成了這樣?”
瑪爾麵色沉重,“邪神力量入侵世界後,三界都亂套了。”
“過去幾百年,戰亂不斷,人界的王公貴族早已死絕。或許你在人界的時候,他們還在,但現在,東南西北四國的王室,名不存實更亡。”
這倒是的,之前威廉提到過,邪神魔瑞寇為了那個“手持黑環的王子將終結祂”的預言,殺光了人界所有的王子王女。
瑪爾推了推眼鏡,語氣森冷:“目前實際掌權的,是信奉邪神魔瑞寇的奇蹟神教。”
“……好吧。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瑞基看著不斷在稀疏的矮樹林裡衝殺的雇傭騎兵們,憂心忡忡道:“他們人數太多了……目測最少也有五十人。我在這裡受到人界法則壓製,正麵對抗的話,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而且,威廉呢?”
瑪爾的眼鏡閃了一下,“好問題,我們先去找威廉,跟他會合,然後想辦法逃走。”
他捏著瑞基手腕的手向下移,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熱,瑞基猛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他。
瑪爾倒是麵色冷靜,甚至透著幾分理所當然:“你彆誤會,要是可以,我也不想牽你的手。”
他擡眼看了看混亂的戰場,低聲解釋:“但我們不能離開彼此十步,而這種場麵下,很容易被騎兵衝散,我們必須緊緊抓住對方。”
“蹲下身子,藉著樹叢移動,跟緊我,不要發出任何聲音——明白?”
瑞基嫌棄的看著他們緊緊相扣的手,無聲地翻了個白眼,然後點點頭,表示同意。
決定了下一步後,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深吸一口氣,接著默契地伏低身子,接著灌木叢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向營地外潛行。
瑪爾的策略非常有效,騎兵們麵對灌木叢時,基本都會選擇繞開或是策馬躍過,並未察覺到潛伏其中的兩人。
二人就這麼有驚無險地繞到了矮樹林的儘頭。
“該死的,威廉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瑞基半蹲在樹影間,低聲罵道,“以那個老精靈的性格,遇上這種事他絕對會衝在最前麵,想辦法保護這些難民的!”
瑪爾眯起眼,沉思片刻,隨即臉色一變,“冇錯,所以——事情糟了。”
瑞基聽他這麼說,心頭一沉,“什麼意思?”
瑪爾緩緩吸了一口氣,眼神冷肅,“威廉……很有可能已經倒下,或者——被俘虜了。”
“!”瑞基咬牙,“瑪德!那我們得去救他!”
“他還拿著一塊深淵之石呢!冇有石頭,我怎麼進無儘深淵?”
“你這傢夥……”瑪爾冇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就算他冇有石頭,他也是我們的朋友,救他是理所應當的!”
瑞基冇想到他會突然懟他,愣了一下,張了張嘴,最終瞥開視線,冷哼一聲:“……行吧,反正得救。”
就在這時,瑪爾突然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注意,隨即悄聲道:“那邊!那邊的空地站著好幾匹馬,看起來是指揮官在的地方!”
瑞基眼睛一亮,“走,我們過去看看!”
二人壓低身子,朝著目標潛行過去。
到了距離最近的灌木叢後,瑪爾擡手示意他停下。確定周圍冇有人發現他們後,他們在原地蹲伏好,然後透過枝葉的縫隙,悄悄望向空地。
令瑞基吃驚的是,那裡站著的竟然是十個紫袍邪教徒,穿著和之前在落葉村遇到的一樣。
他們圍著兩個人。
其中一個,正是被五花大綁、鼻青臉腫的威廉。
但真正讓瑞基震驚的是另一個人——
在看到他的身影後,瑞基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心臟猛地一縮。
“說!那個紅眼小子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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